沈玉芙独自一人在妆台前又坐了许久。她无心梳妆,拿着梳子来来回回轻扫着发尾,听完宝琴打探来的消息,她只觉得心里烦乱得紧。
她本该姓池,或许她还有疼爱她的爹娘,或许她本应生活在宁静惬意的扬州,而非处处需要谨言慎行的侯府,又或许她本能顺遂平安的度过平淡一生……
一声通报将她纷乱的思绪打断。
司棋从院门口走了进来:“小姐,二小姐来了。”
沈明珠来了?
沈玉芙回过神,款步走出里屋,瞧着沈明珠从院门口缓缓走了进来。
沈明珠今日梳着飞仙髻,头上别着镶宝累丝蝶戏花发钗,穿着素雪锦缎曳地长裙,在和暖的春阳映照下,秀丽的容颜温柔如水。
只见她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如丈量好了一般,莲步轻移随司棋身后进了月亮门。
不过短短半月她便褪去了商家女身上的小家子气,在礼教嬷嬷的教导下变成了真正的大家闺秀。
沈明珠微微笑着,直到瞧见沈玉芙未施粉黛,发髻未挽的样子,脸上笑意这才一顿。
玉芙出门时还未来得及梳妆,举手投足间却是浑然天成的优雅气度。一双美目如碧波般清亮,瞧着比春日浮光更为明媚,肌肤胜雪,整个人沐浴在春阳下,倒给她平添了几分暖色。
沈明珠一双眼睛直直往站在屋外的沈玉芙脸上看去,心里那根名为嫉妒艳羡的细弦便顿时绷到极致。
她自回府这半个月,明里暗里向身边众人打听沈玉芙的情况,只知她从小娴静乖顺,才貌俱佳。
那日回府在厅前匆匆一瞥,她也只认为是侯府婢子装扮的手艺极佳,且盛京什么胭脂水粉没有,人靠衣装,女儿家姿态美些也属正常。
她努力练习仪态,日日背诵家规女诫,终于有了高门贵女的样子。向林氏与老太太请安时,她们眼里的喜爱与赞赏也做不得假。
可如今,她盛装艳抹仍是比不过素容淡装的沈玉芙!
她本以为对方和自己不过伯仲之间,样貌上或许自己略逊一筹,特别是在苦练了半月之后,但今日一见,才知并非如此。
她的呼吸乱了,步子也不复之前的规矩,显得凌乱起来。
沈玉芙出了屋外,只微微讶异了一瞬,便将沈明珠迎进了院内。
沈明珠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家这几日,明珠都在母亲院里学规矩,今日才得空来看望姐姐,还望姐姐莫怪。”
沈玉芙将人带进里屋,又赶紧吩咐丫鬟看茶:“妹妹在外修养不易,才回府不久,倒也该多歇歇,应是由我亲自登门才对。”
院子里绿意盎然,繁花似锦,想来都是被主人照料得很好。沈明珠跟着人走进屋内,趁着人嘱咐丫鬟烧水添茶的空档,也悄悄打量起这屋内摆设来。
这屋子里的摆件个个都透着高贵雅致,墙上挂着名家山水,桌上摆着上好的七弦琴,角落里栽着名贵绿植,炉里熏香怡人,淡淡缭绕室内。
尤其那妆奁,刚刚沈玉芙梳妆还未把它收起,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珠宝首饰,个个流光溢彩的。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里不自觉流出几分贪婪之色。
沈玉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下了然,走向一旁,取回了一个漆金木匣。
她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上好的赤金镶红宝石缠丝牡丹头面。
“妹妹归家,做姐姐的也当备些薄礼,你瞧瞧这套头面首饰可还喜欢?”
这还是她早早从林氏那儿听到有位嫡亲妹妹将要被接回府,重金差人去工造坊画了花样子,又遣人去锦钗阁打造出来的。
沈明珠闻言接过匣子,她自然喜欢得紧,这副头饰华美非凡,本该是属于她的才对。这沈玉芙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如今还假惺惺的来同她讲什么姐妹情谊?
但她面上还是甜甜一笑,伸手将匣子接了过去:“明珠多谢大姐姐。”
“你喜欢便好。”
二人东拉西扯又说了一会儿客套话,沈玉芙失了前世对她的热情,沈明珠也将她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二人没聊几句,都没等茶水摊凉,沈明珠便坐不住要起身了。
她起身拜别沈玉芙,行礼时又不经意将袖中的锦囊落在了地面,沈玉芙自然将地上的锦囊拾起,送还。
她语气淡淡:“二妹妹,你的东西掉了。”
沈明珠回身,赶紧将锦囊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瞧我,竟把老祖宗昨个给我求的平安符给落下了,真是罪过!”
沈玉芙收回手,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语气不咸不淡:“那二妹妹可得将锦囊收好了,毕竟是老祖宗给的东西,情意可贵。”
沈明珠抿唇轻笑:“是,难得老祖宗怜惜,明珠自当好生珍藏。”
她说完便转头带着知画出了芙蓉苑,沈玉芙倚着门框看人走了出去,才收回了唇边的那抹笑意。
东西也送出去了,权当是上一世自己识人不清。那时沈明珠也是这般巴巴的过来炫耀,她心中虽然落寞,但还是扬着笑脸赞叹老太太对她竟是这般疼爱。
也是,毕竟人家才是她的亲孙女,自己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商户之女。
思及此处,沈玉芙想找到自己亲人的想法便更加强烈。池家,她的爹娘又在哪儿,为何不来寻她?
她一人实在承受不来,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也不是母亲,家更不是家!她如今待在这侯府,只觉得是个巨大的深渊,一不留神便要将她整个吞没。
外头春日暖洋洋的,门框上也被晒出了热意,但她倚靠在门上,暖意达不了心底,望着满院芳菲,眼底也只余枯败。
章节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