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屋里,正在打扫的末春就被唬住,自觉得捏着抹布退了出去,小心关上了房门。
萧央坐在妆台前,吸着鼻子抹起泪来,没等陈宝生出言安慰,她自己却苦笑了起来,“我真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气到哭。”
以前在爹的私塾里帮忙,什么闹腾孩子没见过,也没陈宝业跟那赵刚那么得寸进尺的。
陈宝生倒没之前那样不顾她的感受,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也能好过些。
“别气了,以后你不去店里就是了,本来你嫁给我又不是做帮工的,明天起我让末春多陪陪你。”
他是想让萧央躲在家里别去招惹不自在,按理没什么错,但萧央能是会妥协的人么,今天被人奚落得无言以对,就更激起了志气。
她抹干眼泪,小嘴翘得老高,气呼呼得思衬了会儿,让陈宝生帮她搬书来。
“他们笑话我不懂行假威风,那我就懂给他们看!”
陈宝生扬着眉神色有些难言,显然并不认可她的话,“你以前学过医药么?”
萧央摇头,要是能懂点,今天还会被赵刚揪辫子么。
“所以啊。”陈宝生扶住她,虽不愿扫了她的好意,但也只当她在说气话,“要懂药就得先懂医,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还是算了吧。”
萧央却不急着反驳,定定看着他,“陈家的少奶奶,你的夫人,我也不是只做一朝一夕,难道你要我一辈子在赵刚甚至更多的掌柜面前抬不起头?”
陈宝生并不觉有她说的那么夸张,张口就要接话,她是陈家正经的少奶奶,有什么抬不起头的。
可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
难道赵刚那样阴阳怪气就能让人高兴了?他连自己这个当家的大少爷都不客气,更别说对少奶奶那夹枪带棒的话有多难听。
可偏偏……他没有靠山,萧央也同样靠不住他,才让她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才知道自己有多无用。
“我这个做先生的,连为你说个话都那么没分量……”
放开她,独自坐在圆桌边,他的颓丧让萧央有些无奈,“宝生,忍让迁就都是没用的,我不可能永远躲在房里,咱们应该同甘苦才对。”
陈宝生沉默以对,但萧央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的,果然从他的眼里渐渐看出些情绪来,猛然起身的时候吓了她一跳。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书来。”
难得他也有说风就是雨的时候,萧央终于展颜,还好他这先生不算太迂腐。
可没一会儿,口口声声说要学懂医药的大少奶奶就垮下了脸。
“你们陈家……干嘛就非得是卖药的呢。”
懂药就得先懂医,这句话原来分量这么重,光是最入门最基本的一本《黄帝内经》,别说看懂意思,就连许多字她都不认得。
“跟着爹看书学字也有十几年,怎么就没看过这些呢……”
好多年没被书本磨得没脾气,萧央一时忘了仪态,还跟小时候那样趴在书上鼓起腮帮子。
这模样落在陈宝生眼里,既新鲜又可爱,越发喜欢她的活泼了。
“萧——昂我能叫你小名么?成天连名带姓的喊怪别扭的。”
其实萧央早觉得该改口了,就是不好意思提出来,咧嘴一笑绞起了手指,“我爹娘叫我姎姎,你……随意吧。”
“央央?”他笑了,这么个叫法还挺孩子气的。“好,那我就这么喊你。”
可说着,他又抽出另一本厚厚的书籍搁在她面前,“本草纲目拾遗,这也是必须看的。我都告诉你了这不容易,要不还是算了吧。”
萧央不想看这些书,但她更不想再受一次气,盯着那巴掌宽的书脊咬了半天牙,还是把它抱了过来。
“看就看!我萧央又不笨。”
陈宝生但笑不语,正好末春端了茶水进来被叫住。
“去沏一杯安神茶,一杯润喉茶来。”
末春不解,惹得陈宝生抿唇浅笑,“一会儿你们奶奶该头疼了。”
萧央不理他的调侃,那润喉茶又是做什么用?
陈宝生拿过她手里的书翻到最前面,“我会咽干啊,给你授课可有得讲呢。”
虽然不明白奶奶为什么突然看起书来,但末春只要少爷和奶奶感情好,她就是高兴的,忙不迭准备药茶去了。
窗外春色正好,微风吹落几朵院中的垂丝海棠,虽然无香却胜在花瓣粉嫩不是一般芳草可以比拟的。
萧央还在回味他刚才那个不经意的笑,又走神觉得其实海棠也挺好,并不比她喜欢的紫叶碧桃差多少。
她左手撑着脸颊半趴在桌上,陈宝生就和她反着来,用同样的动作和她对视,直到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悄然红了脸。
总在不经意的小动作上,他们仍保留了新婚伉俪的甜蜜。
萧央的心情终于彻底好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为了让我放弃,不打算教我呢。”
陈宝生伸手替她理好额前窄窄的刘海,又刮了下她的脸蛋。
“你比我更有气性,所以你决定的事情我不会拦着,我也同样不想看到你被人欺负,你要学,我就一定教。”
雕花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打在他眼里,细碎又灿烂,萧央甚至在想,单说样貌的话,自己会不会配不上他啊。
当然,她绝不会说出来长他人威风的。
“来吧陈先生,你可真得教教我。”
“好,收了你这个学生,来,先从这里看起,中医讲辨证论治,意思是……”
走廊上隐约能听到大少爷的声音,末春屏声偷笑。要是少爷少奶奶的感情能一直这么好下去,那就是菩萨保佑了。
东院里一派春暖好风光,别的屋里可就没那么惬意了。
香炉里点着宁神的熏香,陈夫人怎么也静不下心。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泪直打转,不为别的,竟是为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搬离这里了。
陈老爷的灵牌前点着香,金灿灿几个字也终究是死物。她绞着丝帕连连摇头,苦涩不足为外人道。
“劳了大半辈子,老爷你却走在我前头,丢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能靠谁啊。”
这时陈宝芸推了门进来,见怪不怪得叹了口气,“娘,你又在那杞人忧天了。三个子女还不够你靠么?”
陈夫人嗔怪得回过头,“你能懂什么。娘为你二哥争铺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指着他能好好孝敬娘么。”
陈宝芸翻了个白眼,“那大哥就不是您儿子呗?他怎么就不孝敬你了?”
说到大儿子,陈夫人的态度明显变了,要说怪罪也不是,却也没有多少母子间的亲和。
“你大哥……和我毕竟不亲,等你爹的七七做完,他就是陈家的老爷了。能对你娘我怎么样都难说,还有你那个厉害嫂子!唉……日后我真的没的靠了。”
越说就越是沮丧,仿佛她作为母亲的末日就要来了一般。陈宝芸暗自好笑,这要换做是二哥当老爷,妈铁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懒得多听歪理,她干脆丢下妈让她哭个够。站在阳光下想了想,还是得去趟大哥那才行。
这次去学校,短时间不会回来了,但愿她下次回家,别再是这死气沉沉的陈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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