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忍下脾气，又出门不知绸缪什么去了，陈宝生和萧央就后一脚回来。
可还没进屋，就有丫鬟来请萧央，“大奶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萧央不解，和陈宝生对视了一眼，又确认得问了遍：“只我一个？”
卧室里充斥着散不开的药味，就连熏香都特地加了入肺经止嗽咳的好药，只可惜烧了那么多，却连个安寝都换不来。
被自己亲生儿子咒骂的陈老爷捂着帕子猛咳不止，好不容易缓和些，才靠在软垫上苦笑摇头。
“经营药材几十年，有多少是别人求来救命的宝药，可到了自己头上……命啊。”
萧央给他端来汤药，喝下汤药终于顺过气的陈老爷却突然笑了，“今天出去一趟，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么？”
听到这话，萧央并不惊讶，目光冷下几分，“爹是在借我的手整顿陈家药铺？还是为了打压您的二儿子？说实话我不太明白。”
陈老爷虽然虚弱，眼里的锋芒倒是一点没褪，不无遗憾得叹了口气。
“以前疏忽了一些事，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各个铺子的掌柜说小并不小，有些牵制……你现在还不懂，所以我确实是借了你的力。
但主要不是为了这个，你应该懂得，我为的是让你对上宝业。”
萧央沉思片刻，心里也猜出了七八分，“你怕宝业抢了宝生的继承，同样是儿子，您不希望宝业接手生意么？”
陈老爷呵呵笑了起来，有些话无需直言，她这是明知故问。
然而才笑了几声，他的眼眶却红了，“萧央啊……你说说看宝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让新嫁的媳妇评判自己的先生？抬头看向陈老爷，这不是在玩笑。
鼻尖绕过一缕熏香，让她回想起药铺里那些难言的苦涩味。
几乎没有犹豫，她照直说道：“宝生他，其实是个有博学有才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对宝业太过忍让了，不……是对所有的家人都这样。”
虽然她尽力克制着情绪，但陈老爷还是看出她的怨怼，了然得长叹一声，“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啊，没想到连累了你。”
这话萧央又听不明白了，不等她询问，陈老爷主动伸手让她靠近些来，唇色几乎和脸颊一样的苍白，说话又逐渐费力了起来。
“我坦白告诉你吧，之所以非要你来当我的大儿媳，并不是因为什么命格好旺夫，其实是因为……”
天色黑压压沉了下来，老爷有吩咐今晚大家各吃各的，每个小院里都有单独的小厨房，这样其实还自在些。
东院里，婚房中的各种装饰还没撤下，圆桌上几道小菜，量不大但十分精致。
陈宝生坐在桌边等着，听到推门的声音，下意识流露出几分笑意，“去了这么久，爹跟你说什么了？”
萧央笑不出来，扯动了下嘴角便很快垮了下来，“爹的身子……确实不大好了。”
陈宝生的目光顿时黯了下来，无措得捏着小脚酒杯轻捻着，每眨下眼睛，眼眶就红上一分，“是啊，拖了这么久，明明什么好药都用了，怎么就……”
萧央无意引他伤心，提起瘦颈瓶给他斟了杯酒，坐在了他对面。
“宝生，爹跟我说了许多，但你知道他最后说的是什么么？”
陈宝生沉默摇头，她重重出了口气，“没说原委，他只让我告诉你，他后悔当年如此，是他这个父亲对不住你。”
谁知这一句话竟让陈宝生顿时掩面低泣，没有哭出声，但那一声声压抑的叹息足以催动人心。
要不是刚刚才把泪迹抹去，恐怕连萧央自己都不会信，陈老爷这个做公公的竟然挣扎得想向她这个儿媳下跪。
是他把无辜的萧央娶进暗潮汹涌的陈家，让她注定过不了安定日子。也是他为了大儿子能有个得力的帮手，明知儿子懦弱也让活泛刚强的萧央嫁给他。
萧央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缭绕的香薰烟气中，陈老爷那极尽愧疚和无奈的泪眼。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护不住自己的大儿子，陈家药铺得是宝生的。我也不是故意坑害你，实在是只有你有这个能耐。
萧央啊算我陈家欠你的，也知道难补偿你……但求你看来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你帮帮宝生……替他把药铺守住了，好不好？”
听得这样的真相，她难说不愤懑。
自己何错之有？就因为稍微能干些，就被别有目的的娶来，还要帮着那位软弱的丈夫跟精明跋扈的小叔子斗？
这才出嫁第一天，她就受了多少暗气，难道要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她萧央欠了陈家什么！
她使足了劲按住陈老爷，气出来的眼泪在眼角直打转，当着陈老爷的面径直讽刺道：“呵，我萧央真是好福气，嫁入豪门做了个这样风光的大少奶奶。”
可是啊……
事到如今她气又有什么用，病入膏肓的公公已经这般姿态，婚事也覆水难收，她还能说什么？
手腕被攥得死紧，萧央盯着床边的香炉，胸膛起伏了好半晌，才妥协得垂下了头。
“公公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是陈家的媳妇，已经是宝生的妻子了，除了帮他我还能怎么办呢？”
陈老爷老泪纵横，拉着萧央的手仿佛已用掉全身的力气。
“萧央，拜托你了……”
和陈老爷的这段对话，萧央会让它烂在心里，并且既然她点头了，就得对得住陈老爷的嘱托才行。
所以她没有让陈宝生沉痛太久，适时拍了拍他的肩头，“宝生，有些事儿我想问问你。”
陈宝生抹了把脸，“你说吧。”
萧央想了想，还是先从宝芸问起比较好，“早上听爹提过一嘴，宝芸念的是哪所学校？”
“哦？你问这个啊。”陈宝生不甚在意，“本来是让她去读女校的，结果宝芸竟说什么女校太过狭隘落后，非去读了私立大学。”
刚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她年纪小又被娇惯着，性子是直了些，不过她其实挺活泼可爱的，你也是读过书的，和她应该能处得来。”
萧央不由轻笑，这倒是没错的。
不过她本就不在意宝芸，后面要问的才是关键。
她又斟了两杯酒，看着陈宝生抿下才故作轻松得话锋一转：“那……宝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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