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生忽然的开口让有些困顿的萧央打起了精神，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说起之前没能回答的问题了。
原来他不是不答，是在等着这个时候啊。
“是么？我还以为爹是个好性子的呢。”
陈宝生扯了扯嘴角，好看，又略带苦涩，“老来卧病没力气了而已，他……在我打小的印象里，就没什么好脸色，总是凶巴巴的，我有一点没做好就会被他狠骂一顿。”
萧央跟着扯动嘴角，“还以为你这个大少爷从小就养尊处优呢。”
被她这一调侃，陈宝生干脆轻笑出声，可很快，就连这点苦笑也撑不住了。
“正因为我是长子啊，要继承家业要光耀门楣的，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爹逼着看书逼着学习……一点都不轻松。”
回想起童年的那些过往，手里的动作也停了，火盆里没有纸钱续上，萧央便主动拿起一叠慢慢投进去，“爹也是望子成龙。”
陈宝生何尝不知道，但他的苦也正是因为这个。
“如果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多累我都认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爹娘对宝业就完全不一样。”
火盆里的纸灰有些厚了，烧了一半的纸钱带着火苗飞了出来，满目只有黑白两色的灵堂在深夜中显得更加凄凉，空无一人。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陈宝生才能把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酸楚道出，有些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此之前，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渐渐的，萧央落下了泪。她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不富裕，但爹娘很疼她。
她没有体会过自己被呵斥着任何一点小过错，而弟弟却能被溺爱的滋味，没法逃，又无力改变，让他只能屈服。
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思，不敢把弟弟惹哭，就算本该给他的点心被弟弟抢走也不能辩驳什么。
他是哥哥，让着弟妹天经地义，与其浪费时间和自己的亲人争执，不如多看点书去。
从小到大即是如此。
但即便这样，当陈老爷去世时，哭得最伤心的却还是他。他不记仇，只记得父母的养育之恩。
这让萧央怎么还怪的了他。
“其实……就在不久前我才想明白，爹是希望我能好好继承家业所以怕我骄纵，那份父爱给不了我就只能给宝业，娘或许也是这样，真的，我不怪他们……”
听到这话的萧央心里很难受，扭身抱住他，小小的身板更像是挂在他的身上，麻制的孝衣很粗糙，但她还是抱得很用力，至少这样能让他暖和些。
“现在你有我，我陪着你，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伤你了。”
陈宝生微微将额头抵在她肩上，有孝帽笼罩着，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谢谢。”
微微偏过头，看着灵台上陈老爷的牌位，终于纾解多年心结的陈宝生笑得不再那么压抑。
“真该谢谢爹给我找了你这样的好太太，只这一件事，以前那些都无所谓了。”
萧央想起陈老爷临终的嘱咐，紧咬着牙不能把真相告诉他，心里却始终为这种隐瞒而愧疚，低头蹭了蹭他的颈窝。
“相信我宝生，爹终究是想补偿你的，他为你想的为你做的，会比你知道的更多。”
半晌，她听到了他的回答：“嗯，我知道。”
熬过了苦夜，第二天一早，萧家二老就来吊唁了。
女儿刚嫁出去就要守孝，萧母毕竟心疼，最重要的是陈老爷本来是陈家唯一为萧央撑腰的人，他这一走，萧央就没有依靠了。
当然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萧央领着父母入了灵堂，与陈夫人打了声招呼。
陈夫人一看是亲家来了，抹着泪儿拉上萧母的手，“哎哟亲家母，我们陈家委屈您女儿了，这才嫁过来几天啊，就受了这么多罪。”
萧央一听不做声了，这婆婆也太心急了点，上来就找人告状呢。
萧家二老不傻，哪里听不出陈夫人的话外音，瞥了眼女儿，心里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计较。
陈宝生略表歉意得走来，“岳父岳母，谢你们这么早就赶了来，昨天……真是抱歉。”
萧父摆手，这事儿怪不得他，“倒是陈老爷走得突然，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熬了一夜的陈宝生面容憔悴，强打着精神请二老去偏厅用茶，这会儿偏厅里没有别人，萧父才把萧央叫过来。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萧央看了眼门口，无精打采得简单说了几句，萧母听着眉头越皱越深，“你这孩子……就是为你先生说话也不能这样啊。”
“那我能怎么办，跟着宝生被踢出陈家呗。”萧央撅起嘴，想起昨天那样艰难的处境，她心里还难受呢。
这孩子都嫁人了，脾气还这样，萧母恨不得好好骂她一顿，被萧父安抚了下来。
没准姎姎这脾气，会是她今后最重要的倚仗了。
“但是姎姎啊，从今天开始你的路才是真正的难走，不光是因为陈老爷去了，更因为你很快就不再是少奶奶了。”
萧央没懂，小姑娘一样愣在原地，萧母看着心里着急，拉着她的手，小心着生怕说的话被人听了去。
“陈老爷现在走了，等服完丧，你先生就是当家的老爷，你不得是太太么？虽然你上头有婆婆在，但所有人得叫你一声陈夫人，你就跟同你先生一起挑大梁的。”
萧央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少奶奶这个身份都还没习惯，很快就得是太太了。
这时陈宝生攥着什么进来，二老连忙止住了话头，陈宝生也不在意，将手里的一注银元递给萧父。
“说来惭愧，我那母亲把钱看得重了些，加上心里悲痛，有的时候难免疏于待客之道。这钱请岳父先拿着，一会儿当礼金送出去，我母亲看着更痛快些。”
萧父脸上有些不好看，按说送个礼还要拿女婿的钱实在没面子，但他们家确实不富裕，能拿出手的礼金肯定是入不了陈夫人的眼。
为了让女儿在婆婆那少受些白眼，萧父只能红着脸接下。
“难为你想得周到了。”
而恰巧，陈宝业正好大步得跨了进来，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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