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陈宝生手里的筷子没拿稳,夹的菜落到了碗边,也顿时让他没了胃口。
“怎么突然问起宝业了?”
萧央知道她这个丈夫就是个闷声葫芦,尤其在弟弟面前总是矮一截,单刀直入肯定问不出什么。
索性放下酒杯,她故作委屈得蹙起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没什么,还不是白天那账本的事儿么,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他的大哥大嫂啊,可今天他这么唐突……不说我,这让你在底下人面前多没面子。”
陈宝生不答,给她盛了碗鱼汤,萧央只接下就放了下来,言语透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宝生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铺子里的人,有些对宝业比对你还上心?你说……这是不是宝业不怕冒犯你的原因呢?”
陈宝业的动作一顿,嘴里嚼着的菜丝始终没有咽下去。萧央看得出来,他不是不在意的弟弟的冲撞,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呢?
原以为终于触动了他那么一点心弦,或许能让他吐露真情,结果他却放下筷子起身离桌,根本不去看她。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了,大家对你还不够熟悉自然生分些,时间长了就好了。”
再一次,以避让的态度让萧央失望默然。
角落里的钟摆规律又刻板得摆动着,扰得人心烦意乱。灯光下,萧央独自面对着冷透的饭菜,想念娘做的炒豆粑和爹口中的之乎者也。
如果知道女儿嫁过来会是这样的处境,他们还会愿意么?
一夜浅眠,这对新婚夫妻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墙,翌日早上还没来得及酝酿该怎么缓和关系,就听到丫鬟急匆匆跑来说老爷咯血了。
所幸当他们赶到床前时,陈老爷已经缓了过来,在围着的家人中间扫视了一圈,虚弱得摆摆手,“别大惊小怪的,都出去吧,堵得我憋气。”
陈宝生看了眼萧央,牵起她的手迈出门口,“昨晚你都没怎么吃,这会儿饿了吧?”
他惦记着昨晚不算愉快的晚饭,也知道她很晚才歇下的,多少心里有些愧疚。
紧握的掌心和新婚那天一样温暖,萧央明白这是他在主动示好,心里顿时松快不少,就着这个台阶抬头冲他笑笑。
夫妻哪有隔夜仇,或许磨合久了就能好起来吧。
跟在他们后头的陈宝业揉揉鼻子,刚要出门又被爹喊住,只留他一个人下来。
陈宝业以为会是什么临终遗言,与站在门外的母亲对视一眼,暗自激动得凑了过去,“爹您说。”
可惜他的殷勤只换来陈老爷良久的凝视,而后示意他再凑近些来,才一字一顿得告诉他:“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陈宝业瞬间变了脸,眼里的期盼骤变为阴狠,“老头你——”
到底是当爹的,陈老爷还能被自己儿子唬住?他一把扣住陈宝业的手咧嘴冷笑,齿缝还带着暗红血迹,“你少给我打算盘,陈家药铺,你想都别想!”
甩开钳制的陈宝业连连点头,又嘲讽得指着自己的亲爹,“你一个连下床都做不到的人,就别在那瞎逞强了,好好吊着你这条命吧,老头子。”
在他摔门出去后,陈老爷揪着胸口的衣料呼吸愈发急促。
好在他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了,这个时候想必老邢可忙着吧。不过也真亏了他这个大儿媳有魄力,坚持开了药库的门。
以她的名义来杀鸡儆猴,也好,早早给她立了威。
外头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漫进来,缠着香炉的轻烟,他挪着身子慢慢躺好,望着头顶的帐幔终于流露出几丝宽慰。
明天是他大儿媳回门的日子,让她好好和娘家人叙叙吧。
新娘子出嫁第三天要回门,萧央盼得一晚上没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就赶紧起来收拾了。
特地换了身好看衣服,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捂起脸闹了个耳根通红。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这会儿就得带个先生回去了,羞死了。”
陈宝生头一回拜见岳丈也十分上心,亲自给她画了薄妆,这郎情妾意的样子让旁边的小丫鬟直偷笑。
其中一个叫末春的胆子大些,笑说了句大少爷以前学西洋画的本事,都用在帮大奶奶化妆上了。
萧央来了兴趣,捏着根小金簪怎么戴都不是,“宝生你还学过西洋画?那是什么样子的啊?像别人说的那样五颜六色?”
陈宝生生怕她戳着自己的脑袋,替她找了个角度簪好,又指着房间一角的柜子说道:“以前只学过些皮毛,画过的几幅都收在那里了,末春。”
末春应声打开衣柜,抱出几幅油画来,萧央不大看得懂,但这花花绿绿的颜色看着就是舒服。
“要不带上一副送我爹娘吧?他们肯定也喜欢。”
陈宝生有些报赫,这些画算不上什么佳作,作为女婿登门的见面礼是不是……
但萧央只说这是他亲手画的就是好的,爹娘又不是图什么。
或许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她格外兴奋,扬起的嘴角就一直没落下去过,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个不经事的少女。
看的有些出神,陈宝生脱口而出了一句:“你真是可爱。”
萧央当即羞得手足无措,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脸,惹得丫鬟们干脆溜了出去。
吃过早饭要去爹那里请个安,今天的陈老爷精神不错,口齿清晰,面色也带着几分红润,还没说上几句就催着他们早点出去。
“代我向亲家问个好,能娶到他们家的好女儿,是我陈家的大幸。”
当然,只有萧央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本来陈宝生是想坐汽车的,但萧央觉得太张扬。
她依旧在意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的事实,所以一点也不想炫耀婆家的富有。
路上有些颠簸,这个时间也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萧央被陈宝生半扶着,或许是要回家了心情雀跃,就连车外的喧闹嘈杂此时听起来也是熟悉悦耳的。
陈宝生饶有兴致得欣赏她掀起马车帘一角窥探车外光景的模样,有风掠进来,伸手帮她抚平翘起的碎发。
借着提前了解岳丈家的情况,他和萧央逐渐攀谈起来,说的话比前面两天加起来的都多,让萧央不由好笑。
“宝生,其实原来你也不是一味沉闷嘛。”
只是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做妻子的直言丈夫沉闷,应该会惹他不高兴吧。
没想到陈宝生倒不介意,反而惭愧自己这个性子委屈了萧央,才新婚就让她觉得苦闷无聊。
萧央靠在车壁上细细想着,他今天兴致这么好,会不会是因为难得不用面对自己的母亲弟弟呢?
她才刚嫁来就见识到这个家的压抑,或许他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累吧,只有在摆脱了家人的时候才能抒发本性。
这么想着,她主动牵上他的手笑而不语。
就算陈家不是个温暖的地方,至少他们夫妻俩能够互相慰藉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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