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又宽又直，总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儿。

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纷杂的声音堆在一起，成了现实世界的微小缩影。

许凌霜拎着片子，走在去往急诊室的路上。她一直回忆着方才医生的医嘱，自觉地想把自己隔绝在环境之外。

一路上，她不得已为好几个被推往抢救室的病床让道，最终还是参与到了她不愿发生的热闹里。

急诊室里倒是只有三三两两的人，都靠在病床上输液，昏昏欲睡。

见许凌霜过来，贺书颜同她身边的医护嘱咐几句，立马起身走到门口。

她穿着白大褂，不方便肢体接触，顺手接过许凌霜手里的片子看了起来。

“医生怎么说？”贺书颜问。

许凌霜回想起刚刚的场景：

经验丰富的骨科医生在荧光灯下仔细观察着她的片子，惊奇地问她是不是出过严重的车祸。

许凌霜解释道自己以前是运动员，医生仍是摇摇头，让她不要隐瞒病情。这么年轻就把手术做到这种程度的运动员，他也没见过几个人。

她二十岁那年做的人工椎间盘置换术，现在二十六岁。按照医生刚才的说法，离二次手术不过还有十年时间。

“老样子。定时复查和康复治疗。”许凌霜没有如实回答，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贺书颜没看见她的表情，拿着片子摆弄了半天，发现她一个心内科医生也看不懂骨科片子，于是又把片子收了回去，安慰道：“伤得好好养，急不来。”

“不过你怎么能挂到赵主任的号？”贺书颜看上去有些诧异，“他在我们医院可是一号难求。”

赵主任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骨科专家，平日里，他的专家号甚至要花高价找黄牛购买。他在市人民医院出诊的时间也很少，一般人基本上很难碰到。

可挂号和就诊的流程非常顺利，许凌霜没感觉到任何的特别之处。

许凌霜倒是没太在意：“是吗？我就随便挂的号，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她们又“不合时宜”地站在急诊室附近闲了几句，一道高瘦颀长的身影停在不远处，冷冷地盯着她们，眼底透出厉色。

许凌霜先看到他，方才还放松的状态立马绷紧，抓着片子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她紧张，视线却没有挪开，而是自然地对上那人的双眼，轻声道：“冼医生。”

听到这个的称呼，贺书颜转过身去，冼昀齐正站在她的身后，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目光如炬。

真正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想做的事反而并不是嘲讽，而是忽略。

自始至终，冼昀齐都很自然地忽视了许凌霜。

他站得笔直，额角还挂着未擦去的汗珠，看样子刚从急救室回来。

他颇为不满地看向贺书颜，声音隔着口罩，听上去闷闷的，但语气里有七八分怒意，让人畏惧：“上班时间你不在急诊室，站在这里做什么？”

在冼昀齐面前，贺书颜从来都不讨喜。并不仅仅因为她是许凌霜的好朋友，更在于他大多数时间里对贺书颜工作态度的不满。

没有分寸的。

贺书颜自知不占理，低声认错：“抱歉冼主任，我马上就进去。”

冼昀齐蹙起眉，没听贺书颜把话说完就进了急诊室，经过她的身边时，衣角扬起一阵风。

“最讨厌跟他一起轮班了，一副我欠了他钱的样子，摆架子给谁看。”贺书颜撇撇嘴，对着那个消失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冼昀齐一向这样，无论是对待学业还是工作，都极度认真。从前许凌霜甚至一度觉得，他认真到了有些偏执的程度。

许凌霜浅笑，没接她的话，而是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先进去吧，我也要回公司了。”

贺书颜点点头，回想起刚才的场面，又安慰一句：“你别太放在心上。”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分别，许凌霜心里却像是突然空了一拍。

她踩在医院的大理石地板上，每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步伐更沉重。

“许凌霜？”

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许凌霜自觉停下了脚步，没想到叫住她的人居然是周砚淮。

今天他穿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一件灰色连帽衫，没有用发胶，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像是个大学生，笑起来满满的少年感。

即使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但是自从上次在港城聊了几句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遇见过。

回来之后，许凌霜还偷偷地看过他的朋友圈，封面是一张纯黑色的背景，朋友圈内容只有一条横杠，行事作风倒是和陆凛很像。

再次见面，没想到会在医院。

“周先生。”许凌霜礼貌地回应，小幅度地打量着他。

自然光下，他的瞳仁并不像那天看到的那般湛蓝，而是更深邃些，看上去更不好接近。

“叫我砚淮就行。”周砚淮缓步走过来，语气轻柔，听上去很关心，“怎么在医院？”

许凌霜没这样叫。

“旧伤。”她简单解释，而后一眼就看出周砚淮的走路姿势不太正常，便问，“你呢，怎么在医院？受伤了吗？”

周砚淮似笑非笑，答道：“昨天陪我爸去爬山，崴伤了脚。”

周砚淮穿的是九分裤，露出一截细长的脚踝，右脚脚踝看上去确实更肿一些。

许凌霜了然，又怕他第一次受伤没经验，顺口嘱咐道：“看上去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先用冰敷，四十八小时之后再热敷。”

说完又突然反应过来：“医生都跟你说了吧。”

她的表情很懊恼，眉头轻轻皱在一起，周砚淮觉得可爱极了。

周砚淮眼底噙着笑：“说了，但我刚刚没记住。现在记住了，谢谢你。”

他的声线慵懒，尾音却上扬，像一汪清冽的泉水，字字分明，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沉醉进去。

“那就好。”许凌霜眉眼弯弯，露出两个梨涡，向他招了招手，“我先走了，祝你早日康复。”

从周砚淮的方向看过去，许凌霜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阳光里。

长发随风扬起，像是拂过他的脖颈，在他心里慢慢滋生了一股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