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港城回来之后，京城气温骤降。狂风裹挟着尘霾，笼住半个城市，却远远没到最冷的时候。

许凌霜久居室内，尚且觉得可以忍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也到了她最讨厌的季节。

这天晚上八点三十分，许凌霜还在公司。

临下班那会儿她收到陆凛发过来一封英文邮件，让她尽快把文本翻译成中文。

对她来说，翻译起来倒是不难，只不过篇幅太长，要花些时间。

许凌霜素面朝天，带着一副大黑框眼镜，一只手托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操作着鼠标，确保文件正确无误。看上去年纪很小，学生模样。

大概是久坐和天气的双重加持，在翻译快要结束的时候，来自腰部的酸痛感不合时宜地传来。

她放下手里的工作，站起来缓慢地伸了个懒腰。

借着电脑屏幕映射出来的蓝光，她成功在黑暗里摸出一个铝箔包装，然后自然地抠下来两颗止痛药，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操作的过程行云流水，看上去就跟吃糖没什么分别。

从前练习花样滑冰时，不科学的跳跃方式让她的背部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她的脊椎里置换过一节人工骨，在这种换季的天气里总会疼得频繁。

每次只有在疼痛的苗头刚起来的时候，就马上用止痛药浇灭，才能好受一些。

又忍耐过一阵疼痛，止痛药的药效终于起了作用。

许凌霜缓过来一点，下意识偏头一瞥，发现走廊上似乎有光线传来。

脚步声很熟悉，听上去是陆凛。

她把尚未完成的文件存档，出门查看情况。

门外，陆凛只身站在走廊上，身穿一席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手里挽着件黑色呢料大衣。

颀长的身影在许凌霜眼前不断被放大，透着一股淡淡的孤寂。

“老板，你回来了。”

许凌霜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大衣，顺便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

陆凛昏昏沉沉，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见来的人是她，便顺势从背后抱了上去，头倚在她的肩窝上蹭了蹭，像是在撒娇。

“你怎么在这。今天训练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男人的语气里满是担忧，呼出的气息均匀地喷洒在她的脖颈上，激得她浑身一颤。

这话她曾经听过无数遍。

许凌霜僵在原地。她绷直脊背，让自己的身体和陆凛保持距离，清了清嗓子，道：“陆总，您喝多了。”

陆凛睫羽轻颤，回过神，但手下的力气丝毫不减。

“等会儿，让我抱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凌霜觉得自己甚至从他的言辞里听出了恳求。

他抱上来的时候太像从前，说没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是假的。

可惜她连这片刻的欢愉也不敢贪心，坚决地把手覆在陆凛的双臂上，试图从他的怀里挣脱开。

感受到她的挣扎，陆凛终于卸了力，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但也许是酒劲未过，声音还是有些哑。

暗哑的声线，平添几分风流。

他打趣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包养关系么？我一个月花十万块钱，抱一下怎么了。”

许凌霜毫无心理准备，手里的大衣掉到地上，语气慌张：“陆凛，你来真的。”

陆凛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他马上眉峰紧蹙，声线变冷：“我如果真的想，有什么等到现在的必要。”

窗外的夜景斑驳变换，月光透过玻璃照映在许凌霜的侧脸上，时明时暗。

气氛变得很尴尬。

陆凛又好似想起什么，轻咳一声，问：“对了，文件翻译得怎么样了？”

“还差几句话，我十分钟后发到您邮箱上。”提到工作，许凌霜又恢复了严谨的态度。

“嗯。”陆凛点点头，捞起掉在地上的大衣，进了办公室。

前几年，传统行业式微的趋势还不算太明显，因此仍然有许多人决定孤注一掷，一头扎进这个沼泽里。

可也正是自那时起，陆凛就开始慢慢从中抽身，把目光锁定在新兴行业，而且投资回报率奇高，一下成为整个业界的风向标。

可市场给的反应时间极短，敏锐如他，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之前他错过一个了新能源项目，再反应过来时，那个项目便已经算得上风生水起，走到了B轮融资。

但好在为时不晚，他在酒桌上废了一番功夫，最后还是让恒笙顺利入了局。

……

安静独处的时候，陆凛总会习惯性地去想工作的细节。

他略微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轻轻按在太阳穴上，脑海里的复盘从未间断。

“进来。”

听到敲门声，陆凛收起思绪。

许凌霜把门推开一半，向他汇报：“老板，文件已经发到您邮箱上了。”

他恢复正襟危坐，点开邮箱，粗粗浏览了一眼文件，看上去还算满意。

“嗯，下班吧。”

许凌霜应下，但是没立刻离开。她犹豫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老板，我明天上午想请个假。”

陆凛翻文件的手顿住，眉头微微皱起，看她一眼，问：“有事？”

“腰伤犯了，想去医院看看。”她如实回答。

坐在她对面那人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回事，严重吗？”

陆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原本冰冷的语气陡然柔和，心里的一块角落偷偷揪在了一起。

她淡淡地解释：“没事的，就是旧伤而已。”

陆凛的心似乎揪得更紧。

当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陆凛每个星期都会找来京城最好的康复师，替她进行康复训练。甚至有时候，陆凛对沈知意的伤情一概不知，却从未忘记跟进她的康复进度。

按道理来说，并不应该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伤还没有好吗？”他问道，眼底掠过几分诧异。

这话是质疑，还是惋惜，许凌霜不想去分辨。

“好不了的。”许凌霜自嘲道，“做运动员的，身上难免会留下一些伤。您放心吧，我已经习惯了。”

她强调：“不会影响工作。”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陆凛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话也被尽数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声“好”，听上去轻飘飘的。

垂在桌下的那只手在他尚未发觉的时候以不小的力度握起了拳，很快就在掌心里留下了坑坑洼洼的指甲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