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人起身，未见昨日那妇人。

婉柔便亲备了些清粥小菜与她送去，却发现妇人早已杳无踪影，遍寻无果，惟余床上的咕咕者。

那婴孩想是吃饱了并不闹腾，见了婉柔只咯咯地笑。

婉柔别无他法，只得抱了他，步出房门，见楼下华瑜和顾太医正在进晨食，不知如何答话，只得硬着头皮向下叫了一声：“王爷。”

这本是她起的头，揽的事。此行三人已是辛苦不堪，如何再带上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

华瑜听见她喊，便抬头，见她怀抱着婴孩，面红耳赤，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觉奇怪，问道：“你怎么了？先下来回话。”

婉柔依言急急地下楼，见了华瑜，声音低低道：“他娘亲想是不要他了。”

华瑜闻言，知道是惹了个麻烦了，想是那妇人穷困潦倒，知道自己养不活这个孩儿，见他们一行三人心慈又有钱财，便欲把孩子留给他们抚养。

见婉柔如今急得团团转，华瑜便也不忍十分责怪她。

这年头好人也是难做的。

“掌柜的，附近可有收留弃婴的育婴堂？是个男孩，想是有人愿意收养的。”华瑜问道。

掌柜摇摇头道：“年成不好，平常人家连自己都吃不饱。丢过去也是饿死。”

那婴孩似是小人精似的，原先只是在婉柔怀里咯咯笑，一手拽拉着婉柔的发丝作耍，一听得育婴堂几字便咿呀咿呀地哭起来。

婉柔听了，又于心不忍，把他搂得更紧一些，一边又忍不住轻轻拍着他道：“不去，不去，咱们不去，不哭了啊。”

可是那婴孩咿呀咿呀地哭得更凶了。

顾卫无奈地摇摇头道：“想是饿了。”

婉柔又忙吩咐厨房熬煮米粥，一时衣裳又被尿湿了。但那婴孩并不领情，咿咿呀呀仍哭个不停。

婉柔担心小婴孩哪里不适，又直喊顾太医瞧瞧有没有生病。

想那小王妃自己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懂得照顾这个更小的孩子。

顾卫道：“王妃不必心焦。小孩儿哭闹，多半不是为了吃就是屙屎屙尿。”

到底是太医，连这个都知道。

婉柔打开小孩的包裹一看，果然是屙屎了。换掉脏污的包裹，那孩儿又咯咯地冲她笑起来，小小手伸出来欲抓取她发髻上插的点翠。

婉柔忙拿下来交到他手中拿着玩耍。

那孩儿虽是出身贫寒但长的粉妆玉彻的，像个小雪团子似的，婉柔越看越爱，忍不住拿脸与他摩蹭。那小孩儿笑的更欢了，小白腿子蹬的更有力了。

只是换了包裹，没有了换洗的衣衫。

“衣裳不打紧，横竖他还小，不能起身，你先用我们的披风给他铺垫着，换洗的小衣衫我和顾卫待会给你带回来就是了。”华瑜道。

说着，华瑜又取出一锭银子向掌柜道：“去找找有没有刚下崽的母羊。”

掌柜忙接过，忙点头作揖道是。

“你喜欢就养着吧，省得你们一个个把我看得这么坏。”华瑜言毕，就带着顾卫出门了。

华瑜和顾卫向掌柜打听了当地流民的聚集地，他们需要确定疫症的情况和流民的大体人数。

华瑜不许婉柔到处走动，有了这个小婴孩，其实婉柔也根本就走不开。

那小小的人儿，吃的虽不多，但一两个时辰就必得喂养一次，且又怕床上被他尿湿晚上不得睡，婉柔用帕子和包裹布垫了很多层。

不多时，掌柜的回转，他甚是会办事，除了牵回一头带小羊羔的母羊，还买回了一个摇篮。

婉柔把婴孩放进摇篮里，一边慢慢地摇着，一边哼着歌：

秀眉儿清清

小脸儿红扑扑

蛐蛐儿叫连声

孩儿在睡梦中

小鸽儿要插翅飞

瑶琴儿声儿轻轻

窗前的花儿红啊

花儿开花儿红啊

孩儿快快长

骑上大马 拉开弓箭

孩儿啊睡着了

睡在了那个睡梦中

那小婴儿吃饱喝足被轻轻的摇晃着，早已睡得沉沉的。这一日来婉柔也颇为辛劳，虽是手上摇着小摇篮，眼皮子却睁不开，只坐着打盹。

华瑜轻轻推开房门，怕惊醒了这两人。他有些怔怔的，这个歌儿是那么熟悉，仿佛是敲开了他尘封的记忆一般。

他已经没剩多少年幼时的记忆了，只记得小时也有一个长得漂亮的妃子，常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用温柔的声音唱着：孩儿快快长，骑上大马 拉开弓箭，孩儿啊睡着了，睡在了那个睡梦中。。。。。。

每当他躺在这个妃子的怀里，那感觉就是舒服和安全的。他已经记不清那妃子的容貌，只记得她笑起来很好看，声音又极是温柔。

他常想那个人大概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兰妃。

他又轻轻取下自己的披风，再缓缓与婉柔披上。

这个傻孩子啊，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婉柔向来警醒，他一动，她便醒了。

“还是把你吵醒了。”华瑜笑道。

“我没有睡着。”婉柔轻声道，“今日探访如何，疫情可严重？”

华瑜皱眉：“像是热病，手上出红疹子，会过人。但热病好好治疗不该死这么多人。顾太医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先观察着。”

婉柔忙打了一盆水来道：“洗洗手，那地方腌渍，病又是过人的。一会儿再洗个澡才好。”

华瑜点头，走过去瞧那孩子，轻声问道：“孩子可还好吗，我与顾卫给他置办了些小衣衫，一会与他换上。”

婉柔点点头，华瑜又道：“若真要养着也该取个名，叫着也方便。”

婉柔闻言笑道：“还用你说，我早就想好了。我想他身在疫区，命大遇着我们捡回一条小命，此身只求康健便不亏了。我想着叫尉迟康，可好？”

说着便伸出玉指，轻轻抚摸着小孩的脸蛋。婉柔用买回的母羊挤出羊奶来和小米一起熬煮，只喂那孩子喝粥油。那孩子先天结壮，喂养得当更加显得健康，他的小脸嫩嫩白白的，像块水豆腐。

谁想华瑜竟然伸手野蛮地掸开了她的手道：“尉迟康不好，难听的很，难听的很。”

婉柔见他如此，吃了一惊，以为他生气，便忙陪笑道：“那你说如何，都听你的。”

华瑜嘴角一勾，狡黠地笑笑，道：“华康，叫华康甚好。”

说完便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头发，轻轻叫了声“康儿”，显得对孩子甚是欢喜。

婉柔一直把华瑜当成一个纨绔子弟，虽然有时心里觉着喜欢他，但更多时候需要提醒自己万不可对这个花花公子动真情。

天下乃是华家人的天下，让一个平民的孩子拥有自己尊贵的姓氏，这不像是华瑜的所为，他对天下人不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吗？

“华康？”婉柔奇道，“你怎么愿意他跟你的姓？”

不想那华瑜闻言倏地一个转身，一把揽过她的腰肢，把脸凑近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望到她的眼底：“我到底做过什么？你们就把我想的这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