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墙深苑内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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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初冬,头场雪下得扎密,雪飘如絮,一经风吹便飘逸逍遥,一朵朵如柳絮般在空中玩耍。

木屐踩着厚雪的“嘎吱”声音,清脆又孤寒,尉迟婉柔紧了紧鹅黄色斗篷的领口,这天儿是越发的冷了。

“姑娘,小心着些,地上滑。”随身的丫鬟雁珠,一边搀着婉柔的手,一边抱怨道:“二姨奶奶如今越发坐大了。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话非要赶在今儿个交待?若是冻着了我们姑娘,她脸上就过得去?”

“别光顾着说话,你也仔细着脚下些,滑得很。”婉柔话音未落,雁珠只觉脚下一个站不住,直往地上扑。

婉柔听见“扑通”声,忙伸出一只雪白素净的手想去拉她起来,却不想被跌倒的力量往下带,两个人影儿一起跌进了雪里。

好不狼狈

头上、身上、连长长的睫毛上都带着雪珠儿。

婉柔“扑哧”一笑,用冰凉的小手,刮了一下雁珠的鼻子,打趣道:“早起你说要扑雪人玩儿的,这下可好,咱们俩都成了雪人了。”

“姑娘的手好冷。”雁珠一边趔趄着,一边忙着扶起婉柔,低头惭愧道,“都是我脚下不留心。”

“不打紧的。只是鞋袜有些湿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雪珠子,又替雁珠也整理停当,便道:“快些走吧。”

两人才行道二姨奶奶住处,雁珠正欲打了软帘让婉柔入内。里头却闪出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粗使丫头道:"姨奶奶正睡着呢,姑娘还是在外头等等吧。”

如此寒风朔气,要她俩人在屋外候着。

尉迟府的嫡长女,只因父母先后因病早逝,如今竟沦落到如此田地,任人颐指气使。

妾氏如此坐大,是因为她手上握有一子一女,女儿是不中用的,而那个尚在呀呀学语的三岁稚子,才是尉迟家正经的宗氏传人。

雁珠气不过,仍伸手打帘道:“便是等也要在屋里等,姑娘冷着了,你可吃罪的起?”

焉知对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把钳住雁珠的手腕,面露得意之色,回嘴道:“姨太太向来睡不安稳,吵醒了姨太太,你们可吃罪得起?”雁珠被她抓得手腕吃疼。

岂有此理,只不过一个妾氏的粗使丫头居然和小姐的贴身丫髻动起手脚来。

自家人进自家门,还有被挡在门外吃闭门羮的道理?

婉柔递了个眼色,雁珠得令,喜不自胜,便反手一记耳括子。那丫头始料未及突然挨打,恼羞成怒,正欲撒泼反扑与雁珠撕打。

婉柔静静道:“如此不知尊卑礼数,留着也是丢姨娘的脸。雁珠,即时找管家,打发了此等泼皮。”

说着也不等雁珠回话,自行打了帘子入内。帘外冷风冽冽,屋内点了四个火盆却温暖如春。

只见姨太太正端坐着饮茶,显然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脸色铁青。

婉柔知道她是故意为难自己,但只装不知。反而挂上盈盈笑脸,向姨太太福了福:“请姨娘安。姨娘如今身上可还好?”

二姨太端起茶碗,吹了口气,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方冷淡道:“明日你和你妹妹雪蓉一起入宫见太后。”

说完便不再多说一语,四下空气寂静。婉柔见她也不让自己入座,便自行在客座上坐下,又笑问道:“突然入宫不知何事?”

“不知”

“即如此,婉柔先准备着,先行告辞了。”她又低身福了一福,正欲回转身出来。

“姑娘且慢走。”背后的声音阴冷一笑,道:“论理你是府里的嫡长女,我自然该敬你三分。俗语说“礼尚往来”,又道“打狗需看主人面”。如今姑娘尚未出阁,还未寻着贵婿,倒作贱起我来?”

竟如此颠倒黑白。婉柔心知是她刁难自己在先,若自己不发威弹压,以后只怕更会被人往下作贱而已。

“姨娘说哪里的话,婉柔是未出门的闺阁女子。并不曾与人礼尚往来,更不曾打了谁的狗,伤了谁的面。只是下人出言不逊,今日敢打我贴身的丫髻,明日就敢爬到主子的头上。这等不识谁是主子的奴才,留着岂不惹姨娘生气。”她缓缓作答,并不动气。

“好一句‘不识主子的奴才’。你自然是主子,我们当妾的自然是奴才。”姨太太说完,冷笑着又道,“只是你的弟弟才是这里正经的主子。你本事再大也翻不过这天去。”

婉柔轻轻浅笑,回道:“可不呢,正是此理。姨娘可仔细气坏坏了身子,不值什么。姨娘若是真喜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使丫头,婉柔让管家责打她几十板子再送回姨娘处可好。”

说着便告辞出来,也不管后面的二姨娘气的口鼻歪斜。

这边厢,婉柔却在心里暗自琢磨入宫的事。如此红白事尚且不知倒有些难办了。喜事便需穿的艳丽些,若是遇丧便要穿素白色。只是二姨娘存心为难于她,并不告之是何事需入宫。若是有失礼处,责怪的可不光是她尉迟婉柔一个,而是整个尉迟府的颜面。

如此不识大体,婉柔不免在心中叹息。

“罢了,雁珠,替我准备那件水蓝色的衣裳并那件烟灰色的斗篷。”婉柔温言吩咐道。

雁珠依言置办停当。半晌,她叹口气道:“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婉柔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便猜着她想提什么,俏皮地眨眨眼道:“不听。”

雁珠仍自顾自地讲道:“姑娘已过及笄之年。可叹老爷夫人当时未给小姐订下终身大事。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虽有个公府小姐的名头,可并无人知冷着热。娘家一片落败,无人可支撑。就连将来嫁人的嫁妆目前尚无出处,我怎么能不忧心呢。”

字字诛心,婉柔如何不知眼下这个败局。

她知道,无论她怎么做,也不能指望二姨太会为她觅个良好的的归宿。多半是会把她作为筹码,送给某个皇亲贵族作小,好为她儿子日后仕途辅路。

雁珠继续说道:“姑娘要为自己打算。太后是看着姑娘长大的,不如明日瞅着形势找准机会,让太后作主,总比将来你我都落在二姨太手里好。”

婉柔靠着窗棱向外看景,并不说话。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家居服,腰带、袖口却用了艳丽的正红色。如黑漆的发髻上只别了一朵红色梅花。窗外的雪影更映得她的脸如冰雪玉雕一般。

半晌,仿佛是思索过后的索然无味,她只淡淡答道:“都一样。”

雁珠不解问道:“什么都一样?”

“高墙内和深宫内都一样;姨太太和嫔妃都一样;嫁与不嫁都一样;嫁给谁都一样;你与我也一样。”

“更不解了。”雁珠摇头道。

“姨太太是妾,除了皇后,嫔是妾、妃也是妾,就算是贵妃也是妾,所以姨太太和嫔妃都一样。”婉柔答道。

“那其它几句怎么说?”雁珠问道。

“朽木不可雕也。”婉柔继续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非如此。我命已如飘萍,自己作不得半点主,嫁到哪里也不过是任人欺凌罢了。你我自小就在一处,深宫后苑中无非是争恩宠争血脉,如此而已,哪里都一样。你焉有不明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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