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两年前姜律任大理寺少卿，在一桩风尘女子被杀案中与上级官员意见不合。

　　后来他私自探查，违反条律，一度被罢免，是现在的左都御史言卿向皇上保举，才将姜律留在了御史台。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礼尚往来，你也该把你的事跟我说说吧？”

　　我不满地吃着特意加了辣的菜，随手去打姜律的筷子。

　　“苏苏，我怕你受到伤害。”

　　他放下筷子，把菜往我面前又推了推。

　　“可是姜律，我压根不属于这儿，谁跟我都没有利害关系。”

　　他对上我的目光默了很久，直到我主动移开视线：“罢了，我都知道。”

　　我父亲的阴阳账、连同那些数不对额的收入和支出，我知道他们是在帮谁掩盖，商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官。

　　拿钱和女人贿赂官员、逃税漏税、又或者做旁人收受贿赂的中转站。

　　我翻看着姨娘们藏着掖着不给我的账目，大概从三年前、又或是五年，这样的勾当就开始在我父亲的产业中陆续连成线。

　　沈老爷身体不好，我装作无意跟姜律聊起酒楼的账册时，多希望这一切沈老爷并不知情。

　　“姜律，你可以继续查的。我来到这儿不过一年半载，跟他们没什么感情，你不用顾及我。”我继续闷头吃饭。

　　“那我呢？”

　　他突然激动起来，筷子掉在桌上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沈老爷握着我的手轻叹“女儿啊，我的女儿”。

　　15.

　　我在库房等了姜律三个时辰，带着我偷出来的账册和赌坊流水。

　　我知道姜律查这些事已经查了很久，冒着被针对、被暗杀的风险，从大理寺到御史台，从人人称道到人人唏嘘。

　　我爸死的时候，是以嫌疑犯的身份。

　　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草菅人命……我爸在骂声中跳楼自杀。

　　后来过了很久，久到我考上大学，终于离开那个所有人都直到我的身世、都对我指指点点乃至无端谩骂的城镇，我才知道，嫁祸我爸的那群人都还过得好好的。

　　有些高升了，有些隐退了，也有些、还在寻找像我爸一样的替死鬼。

　　姜律看到那个可怜的窑姐惨死得不明不白时，大概跟我有相似的感觉。

　　古代比现代更泛滥的恶行，叫做一手遮天。

　　他希望查下去的，是那些藏得更深的人妄图掩盖的，而我希望帮他，本着我对法律最后的信仰。

　　我下定决心、强忍心痛，没有等来姜律。

　　阿巧来找我，说姑爷喝得醉醺醺地闯回府里，让我回去照看。

　　“姜律，你搞什么？”踏进房间我便吼了一声。

　　他歪在脚凳上，脸上带着艳丽的酡红，喃喃道：“这官我不当了。”

　　我本气得要命，姜律今日行事全犯在我的雷点上，可瞧着那张惊才绝艳的面容，又不觉心软，把他拖上床，才问：“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说。”

　　乌云刚刚遮过月亮。

　　“苏苏，我们不查了好不好？”他抬手抚上我的脸，眼底藏着一层柔光。

　　我握住他的手：“你查到了左都御史是不是？”

　　但姜律说，他想放弃了。

　　16.

　　是夜，左都御史言卿于府中自杀。

　　姜律一心辞官，任我怎么说都不愿将查到的证据上报上去。

　　言卿是他的恩人，任职御史台后，亦能算他半个老师，这位老学士曾说过“唯廉而后能平，平则公矣”，更是给了姜律继续查探的可能。

　　御史台这个地方，口舌之争、无事生非、上纲上线者不少，但并非所有听闻都是空穴来风。

　　酒馆、茶楼、风月场，未必查不到蛛丝马迹，姜律日日混迹其中，若说在娶沈执苏前他就查到了沈家的生意，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想不到会遇见我，更想不到最后会查到言大人身上。

　　“姜律、姜律你别喝了，抬头看看我！”

　　我上前把他手里的酒壶夺过来，而他抬眼看我，只有苦涩的笑意。

　　“苏苏，不查了不好吗？你父亲、我师傅，都还可以好好的。”

　　姜律伸手想拉我过去，“况且你不是一直看不上御史台吗？”

　　“我是看不上。”我拂开他冷笑一声，“但现在，我更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

　　他被我激得一怔，半晌却从醉意中扬起一抹笑来：“阿巧说，你自十四岁第一次见我，就对我一见钟情。”

　　“沈执苏一见钟情的是打马御街的状元郎、是断案如神的玉面判官，不是你。”

　　眼前似有水雾糊住视线，我知道这话说出来有多伤人，连我自己都疼得仿佛有锥子往心窝里戳。

　　姜律送到唇边的酒杯一抖，酒水全泼在皱巴巴的衣襟上。

　　但我不能露怯，只能垂下眼自嘲地笑出来：“算了，反正我也不是沈执苏。”

　　我只是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搅乱了别人的姻缘，自己的心事也没守住。

　　“苏苏……”

　　眼泪不要钱地掉出来，姜律见我哭，总算清醒了神色，踉踉跄跄地过来抱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苏……”

　　我撑着他的双臂，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声音。

　　“姜律，你不要觉得我无牵无挂所以没有良心，我费劲心思找到了姨娘们背着我父亲密谋的证据。”

　　“言大人自杀，你若信他清白，就该继续查下去。”

　　我掐住他的手，疼得他眉心一紧。

　　“还有两年前死去的那个青楼女子，就让她这么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