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桐苑。

喜房门口站了两排女使，手里捧着书和笔墨纸砚，为首的妈妈是柳氏身边的心腹张妈妈。

她们一行人，皆被陆楚英拦在门口。

“三奶奶，您这是何意？”张妈妈面容方正，她代表大太太过来，眼下却被拦在喜房门口，这是连大太太的面子都不给？

陆楚英连眼皮都没抬，上辈子看着张妈妈带来的《女戒》那些，心里想发火丢出去，奈何那会被猪油蒙了心，怕顾清朗不高兴，所以都忍了下来。这会再看张妈妈，她轻笑勾唇，语气淡淡，“妈妈别误会，我也是为了婆母的名声着想。”

看张妈妈面色僵住，陆楚英唇角的笑意更深，“京都的人都知道顾家重礼仪，婆母要我学规矩无可厚非。但新婚夜不圆房，又送《女戒》这些来，让外人知道了，往小了说是婆母刻薄，往大了说是婆母不满皇上赐婚。若是惹怒了皇上，咱们顾家儿郎的前程可怎么办？”

柳氏治家甚严，秋桐苑里的事，外边人并不知晓。上一世的陆楚英太爱顾清朗，也愿意配合。其余顾家的人，怕累及自己的名声，并不敢出去传柳氏不好。

但这一世的陆楚英不同了，她早见识过顾家人的嘴脸，对顾清朗也彻底死心，若不是还要三朝回门，她这会已经闹起来了。

张妈妈垂眸思索，一时间拿不出话来反驳。大太太说三奶奶满心满眼都是三爷，必然她说什么是什么，像三奶奶这种出身蛮横的，定要好好挫挫锐气，否则日后眼里更没人。

可三奶奶把她挡在门口，张妈妈眉头紧锁，板着脸道，“三奶奶，老奴虽是个下人，却是大太太点名来秋桐苑教您规矩的。您不看重老奴可以，但大太太可是长辈，纵使在你们陆家，也该有长幼尊卑的吧？”

“妈妈不必拐着弯骂我陆家教养不行，今日的事，你让我去皇上面前对峙，我也占理。”陆楚英自小练武，眉尾一挑，气势十足，“还请你回去告诉婆母，学规矩可以，等哪天我想学了，我自然会学。眼下我这秋桐苑太小，不留妈妈了。”

说完的同时，陆楚英转身关门，并不管张妈妈的脸有多黑。

玉珠见主子就这么关了门，急得手心出汗。

“不许开门。”陆楚英急声道。

玉珠收回步子，到主子跟前焦急道，“我的好祖宗啊，您不是心心念念想嫁给姑爷，怎么到了顾家，还和大太太对上了呢？”

“你可别乱说啊，明明是她要为难我，可不是我要对付她。”陆楚英拉着玉珠坐下，语气一转，笑着道，“好玉珠，你别急了。你想想他们方才的话，句句都看不上陆家和我，若我一味忍气吞声，他们不是更得寸进尺？你主子我，往后还能有好日子？”

“您说得是有道理，可是......”

“有道理就行了，你再发愁，真要变小老太太了。”陆楚英打断玉珠的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她困了，“你放心吧，我与顾......三爷的婚事是皇上赐婚，我陆家镇守西洲多年，功劳苦劳都有，纵使是柳氏，也不敢往死里蹉跎我。”

上辈子被爹娘护得太好，以至于很多事，陆楚英没有深想。

现在细想起来，父亲行事过于刚正，怕是在无意中得罪了不少人。后来皇上想屠西凉两城，又被父亲劝诫过于暴戾。

纵使他们陆家世代镇守西洲，为大烨拦住匈奴铁骑，换来了百年的安定，但父亲的某些不顺从，在皇上眼中便成了功高盖主，目中无人。

所以她请旨和离时，皇上才会训斥父亲教女无方，借此表示对陆家的不满。

又或者，她和顾清朗的婚事，就是皇上对陆家的提醒，要陆楚英在京都做人质。让陆家时时刻刻记着，他们还有个女儿在京都，皇上随时都能要了陆楚英的命。

“呼。”陆楚英长叹一声，她与顾清朗这桩婚事，并没那么容易结束。至少，现在无法和离，她也不敢再请旨和离。

但不和离，不代表她要受顾家人的气。即使对她再不满，顾家也不敢提休妻，既然如此，随心所欲过就是，谁也别想找她不快。

玉珠眼眶湿红，“大太太都不让您和三爷圆房了，总不会有更差的事吧？”

“嗯，我不会让更差的事发生的。”陆楚英意有所指。天大地大，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即使堵上性命，她也不会让上辈子的事发生。

喜房里吹了灯，外边的张妈妈等人面色阴沉，见陆楚英真没半分顾忌，只好带着人回正院去。出去时正好碰见表姑娘，张妈妈往竹烟斋望去，心头更堵了。

这一晚，陆楚英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次日她还睡得迷迷糊糊，玉珠便过来拍醒她，说姑爷来了。

“什么时辰了？”陆楚英瞥了眼木窗，外边还漆黑一片。

“寅时的梆子刚响。”玉珠回头看了眼，想着姑爷能来找主子一起去请安，说明姑爷还是在意主子的，小声道，“您快起来洗漱吧，三爷等您一块去正院请安呢。”

寅时？陆楚英黑了脸。

“我要再睡一个时辰。”陆楚英翻了个身，四月的晨风凉飕飕的，她拉紧被褥，“你去和他说，他要是等不及，就自个去请安。”

以她对顾清朗的了解，顾清朗注重礼仪，必定不会闯进她屋里。至于请安，也不必那么早过去，她可没那么愿意见到柳氏那些人。

玉珠觉得主子变了，以前明明很喜欢姑爷的，但姑爷亲自找来了，主子却不给好脸色。不过她也能理解，顾家确实太过分。

满脸愁容地走出里屋，玉珠不懂怎么办才好，找到一同陪嫁过来的孙妈妈。

孙妈妈是陆夫人身边的老人了，陆夫人不放心女儿远嫁京都，特意找了个最沉稳的妈妈陪嫁过来。孙妈妈听完玉珠的转述，眉头皱紧又松开，“你如实和姑爷说吧。”

“不打紧吗？”玉珠怕惹怒姑爷。

“嗯，他们顾家不拿姑娘当回事，咱们也得有架子。”孙妈妈来之前，夫人特意和她交代过，姑娘自小长在西洲，怕是融入不了京都的圈子。若是姑娘和姑爷实在处不来，就别勉强撮合了，反正有陆家在，顾家不敢虐待姑娘。至于其他的，随姑娘开心就好。

听孙妈妈都这么说，玉珠只好这么去回话。

顾清朗撩起眼皮，处变不惊的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她真这么说？”

“回三爷，是的。”这话回得玉珠心惊胆战，生怕三爷发怒责骂主子。但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听到三爷说话。

顾清朗的神色很快恢复寻常，他定定地看着门板，眼中藏着几分难以说明的情绪。

不由地，他想到昨晚的梦。

他梦到陆楚英被一箭穿喉，死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