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沈颂齐的两颊滚烫得吓人。

她自觉自己实在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但这会却觉得格外不好意思起来。

皇后轻轻摇头，欣慰地注视着亭亭玉立的女儿。

昭华公主的坐辇随后被引向了另一间宫室，这里是历来天子会见各国使者的地方，如今被暂时整理出来。

刚刚踏进殿门，只见珠帘后青年身姿挺拔，即使已经等候很久，却仍然冷静而镇定，好像他才是这座宫城的主人。

周围伺候的人都被屏退，一时宫室内静寂无声，只留下来了她和那日苏两个人。

这种感觉尤其奇妙。

沈颂齐并没有继续靠近，隔着珠帘，她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但已经让她感到极其满足了。

即使是未婚夫妻，也不得不遵守男女大防。

高大健壮，人也不坏，即使贵为汗王，还肯为我用心……她认认真真地想道。或许这场婚事，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糟糕。

于是沈颂齐忽然开口，声音轻而柔和，像是怕惊扰了谁。

“汗王。”她唤道。

那日苏慢慢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了。

他本来想直接走到未来妻子身边，却想到了中原女子一贯的羞涩，体贴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直到这个时候，眼前的少女才和记忆里那个绚烂潇洒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一种后知后觉的欢喜在那日苏的胸腔中绽开。

“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

他的汉话已经说的很不错了，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那日苏生来不惜命，在战场上，他总是最强大的那一个。可如果只会杀人，那只能是莽撞的勇士，只有脑子清楚，才有可能成为狼王。

“成为我的阏氏，有很多困难。”

他平静地告诉沈颂齐。

没有隐瞒，也没有什么必要隐瞒。

沈颂齐感到很惊讶，她没想到那日苏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这道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和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霸主形象简直截然不同。

但她总觉得，这声音带着隐隐的熟悉感。

我在哪里听到过吗？

可是记忆里似乎没有啊，疑惑浮现在沈颂齐的心头，与此同时，她坦率地告诉前者：“我不怕。”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现在也不会改变。”

她的言辞很果断：“汗王想要以这一点说服我，恐怕是不行的。”

那日苏点头：“一切有我。”

沈颂齐选择在这个时候嫁给他，要是说里面没有利益驱使，是谁也不会相信的，但他仍然会视她为妻子。

也会是唯一的妻子。

“我不会再娶妻，你是唯一的阏氏。”

他用一种非常平常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好像一点也不清楚它到底具有这样令人震颤的蕴意。

“……永不相负。”

这段誓言非常直白，却让沈颂齐久久失语，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刻听到这样一句话。

那日苏的目光落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却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又唯恐惊扰了她，便很快移开了。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紧张。

……是我太粗鲁了？也许不该这么说。

周围的气氛清晰地变得格外不同。

沈颂齐抿了抿唇，忽然一笑：“汗王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下一次，不要再来得那么匆忙。”

那日苏怔了一下，认真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哪里引起了小妻子的不满。

后者则缓缓又说：“来回周折几个昼夜都不能合眼，再熬下去。”

她顿了顿，声音逐渐微弱下去，那种羞涩才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但还是勉强说完：“……身体会吃不消的。”

“好。”那日苏回答。

他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真真切切地答应下来。

等到沈颂齐离开时，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和。至少，她能够确定，这场和亲并不是全然坏事了。

这也使得她对未来多了一种期待。

谁知坐辇刚刚沿着宫道一转，就遇到了失魂落魄的宝庆公主，额头上已经被磕破了，甚至泛起了可怖的淤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一见到这个姐姐，宝庆公主就猛扑过来，一把抓住沈颂齐的袖子，哀切地恳求道：“大姐姐，求你去跟父皇说说情，好歹饶三弟一命吧！”

沈颂齐眼下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怎么把周王牵扯进来了？”

她低声问旁边的秀秀，低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思索，忽然看到梁帝身边的大太监急匆匆向自己一行人奔过来。

“昭华殿下，”那人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这才点头哈腰地说，“陛下请您到河清殿去。”

是“请”。

沈颂齐心下就明白了，倒不再焦急。

一定是周王事发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是最好的消息。在离开大梁之前如果能够将这个巨大的隐患排除，剩下的事情倒可以徐徐图之。

只是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欣喜，而是宝庆公主一起进到河清殿中。

太子早就在里面。

“这是？”

面对妹妹的低声询问，他也只轻轻摇头，宝而庆公主早知道事情不妙，已经开始低低地垂泪饮泣起来。

郑王落后她们一会，也被突然请了过来。

一进大殿，他就忍不住看了被压着跪在中间的周王一眼，脸上浮现出非常清晰的疑惑。

看来他不是知情者。

沈颂齐知道这个二哥是什么性子，郑王平时从来不在这些上面留意，性子也格外和缓，现在连他也被带过来了，只能说一件事情。

——今天发生的变故非同寻常。

梁帝居高临下地环视着四周。

他用一种非常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女们，唇角忽然溢出了微妙的笑意。他点了点头，似乎想要重新坐下，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忽然发怒，将书案上摆放的奏折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周王身上：

“畜生！你干的好事！”

后者浑身一震，当即面无血色，浑身颤抖，嘴唇哆嗦了好一会，才急急叩首：“父皇、父皇息怒……请父皇息怒啊……”

周王根本没想到，东窗事发会来得这么快！

他本就心虚，面对梁帝的震怒，几乎是不打自招，只求保下自己的性命。

沈颂齐冷眼旁观，唇角忽然一抹淡淡笑影。

你瞧，上辈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占据了天子的宝座。不过如今，他是没法再如愿了。

不是上天有眼，而是她亲手促成了今日。

让我看看吧，她的心中喧嚣一片，让我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