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灯会佳期。

春日既来，天气就渐渐回暖，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万事万物都是一片蓬勃生气。

这天早晨，皇后就亲自向梁帝说明，承恩公老夫人思念外孙女，想要接沈颂齐回家坐坐：“这样难得的好日子，我实在不忍心叫皎皎拘在宫里，何况……”

她的眼眶一瞬间泛起了微红，却又像是强撑着自己的心酸，咬唇紧攥着衣袖，偏过脸不想留下一滴眼泪。

“怎么哭了？”

梁帝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上前将皇后搂入怀中，有些不知所措地用衣袖替她笨拙擦拭着眼泪，这个一向行事强硬的帝王难得有这样温情的时候。

他无奈地反问：“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我待皎皎的心到底也和你一样啊。”

皇后这才重新平复下来。

梁帝就拉着她的手走到书案前：“来，到这来瞧瞧。这是礼部刚拟上来皎皎的嫁妆单子，我叫他们照例多添了一倍多，额外还有一半内帑陪送。”

皇后唇齿张合，却久久不能吐出一言：“陛下……”

她从未想到丈夫能做到如此地步。

眼下看，几乎是倾尽全力。

梁帝的声音却仍然沉稳温和：“怎么这副样子？”

似乎是看到了皇后有些诧异的神情，他不由怅然低笑起来，也解释了一句：“皎皎是好孩子。”

他对沈颂齐总是抱有一种沉重的愧疚。

“要是还有什么缺的，你也只管添置，朝中那些朽夫子自然有我支应，只是务必叫她能过得顺心遂意才好。”

他最后嘱咐了一句，心中却实在郁闷，生恨那几个多嘴的老头叽叽歪歪。

照他看，这嫁妆还该多添上几分，至少要把女儿嫁得风风光光。

当然，这句话要是让礼部的听见，恐怕又要喊冤了。天知道他们绞尽脑汁抱着那些积灰的书翻了多久，才勉勉强强让梁帝点头。

皇后自然含笑答应：“是。”

老夫人早就等着了。

沈颂齐刚下马车，老夫人就不顾老迈的身体、急匆匆迎了出来，只拉住了外孙女的手焦急地上下打量着，还没来得及行礼，眼泪先就掉下来。

老夫人早几日就得到了消息，满心焦急，只有亲眼见到她，才能暂时放心。

“婆婆！”

沈颂齐声音哽咽，也不由落泪。

承恩公府以军功立足。

前世为了护卫大梁，承恩公七十高龄仍然前线率兵，满门儿孙全数战死沙场，家中女眷却没有一个想要委屈求生的，登临城墙亲自督战，壮烈惨死。

唯一在京城的承恩公老夫人撞死河清殿御阶下，她想要以此劝谏行事荒谬的周王，却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不过，如今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沈颂齐是个很豁达的人，知道和亲木已成舟，再多说也不会改变什么，反而会平白惹外祖母伤心，索性反过来宽慰对方。

“这本来是两国玉成的好事，百姓也能借此得以安定。何况那位汗王更是少年英豪，年纪比我还小上两岁呢，这么细细算下来——只怕，还是我占了便宜。”

沈颂齐粲然一笑，狡黠地向老夫人眨了眨眼。

“只你促狭。”老夫人无奈摇头。

她随即正色：“只是话虽如此，也不能叫礼部疏忽薄待了你。皎皎，你只放心，我叫了你舅舅去仔细盯着，不关嫁妆、还有扈从、亲兵，一总挑精干悍勇的出来，不会叫你手里没人！”

“这是安身立命的倚仗，如果有人动了歪心思……”

老夫人冷笑一声：“就算是拼着这块老脸不要，我也亲自到御前去为你求一个公道！”

沈颂齐并没有多推辞。

她明白这是外祖家对于自己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如果自己不接受，反而是糟蹋了这样的好意。

“有劳舅舅费心了。”

她恭恭敬敬向站在一边的许延裕行了一礼。后者向来严肃沉默，这会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绷着一张脸硬邦邦地往外面蹦字：“皎皎放心。”

顿了顿，他又绞尽脑汁地柔声说了一句：“你和他们玩去，有事我撑腰。”

表哥许令光笑嘻嘻地和沈颂齐勾肩搭背：“爹，你就把一万个心放在肚子里，皎皎在我这，能有什么不好的？”他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两个表妹也在偷笑，大一点那个咳了咳，故作严肃：“是。”

小一点的却躲在了姐姐背后，悄悄地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沈颂齐，见她看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耳朵红红地蹲下去把自己藏了起来。

老承恩公背着手慢慢走出来，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刚在朝上为沈颂齐吵了一架，脸上的怒红还没有消退、甚至刚刚换了朝服，一听说外孙女来了，就着急过来看，偏偏到了门口还要放慢脚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沈颂齐好几圈，才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一样说：“多好的女孩啊，要不是个皇帝女婿、哼！我早该揍他一顿。”

承恩公年纪大了，耳朵就不大好，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洪亮如雷，在场的几人都低头装作没听见。

老夫人忍不住白他：“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她一边携了沈颂齐的手：“走，皎皎，咱们到里边去。”

还没有到黄昏时分，整座京城便格外热闹起来。梁帝免除宵禁的消息一传出，行人就熙熙攘攘地从城外拥入，肩摩毂击，人人脸上都是一片喜悦和激动之情。

天色刚刚昏暗下来，亮如明月的宫灯便陆续悬挂而上，那些灿烂的光芒流水一样倾泻而下，涨满了视野。

新扎起来的灯牌彩坊华丽辉煌，女乐、百戏和杂耍早已使出浑身本事竞相争斗起来，歌声如黄莺悦耳清亮直入云霄，舞蹈像天宫仙人般翩跹动人，直让人连眼睛也不敢眨，甚至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忽然又有几舞狮斜冲出来，张牙舞爪，形态狰狞，彼此做出撕咬的样子，四下里顿时一片欢呼，更是“好、好！”连声喝彩不断。

沈颂齐换了身衣裳，许令光就把她紧紧护在身后，几个护卫在暗处戒备。

然而人流实在太过于拥挤，没一会就把她落在后面半步位置。

沈颂齐正要上前，却忽然听到旁边一阵细微而含糊的呜咽挣扎声。她心中一凛，猛地抬眼看过去，恰好对上了一双贪婪灼热的眼睛。

“难道，是有人趁机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