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后罩房里，是一个低矮的大炕。

　　“二哥哥，坏女人真的会害怕吗？”

　　被窝里，三念虚弱地问。

　　“会。”

　　二念趴在床沿边上，托着腮看妹妹，闻言肯定地点了点小脑袋，正要说什么，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三念紧张地缩回被窝里装睡。

　　二念眼睛骨碌碌一转，在门大开之前，飞快爬上床去，盘起双腿，坐到三念的旁边压住被子。

　　辛夷没有注意到俩小孩的举动。

　　她的目光，被眼前的屋子给占了。

　　狭小、黑暗、没有窗户，不透气。

　　这是张家最差的房子，刘氏居然给这样的房子给三个孩子住？

　　“你们怎么睡在这个破地方？”

　　辛夷语气有些隐怒。

　　这个怒气，在看见瘦小的二念和瘦弱到几乎被被子淹没的三念时，达到了顶点。

　　张巡没死之前，每月俸银都交给刘氏，而刘氏，就是这样虐待他的孩子？

　　三个孩子挤睡一个木榻，也没有一条像样点的厚被子，这样的鬼天气，不是虐待孩子又是什么？

　　二念回嘴：“还不是你这个坏女人害的。”

　　辛夷一愣。

　　对着二念气鼓鼓的小脸，皱眉：“你说什么？”

　　“是你说的，爹爹死了，会变成鬼回来收脚迹。”

　　“原先住的房子太大，我们年纪小，压不住鬼，会闹病。”

　　“阿奶这才让我们搬出来的。”

　　“你都害得三妹妹生病了。”

　　“……”

　　辛夷又愣了。

　　她回忆了一下张小娘子的记忆，才发现原因。

　　张巡常年在外，张正祥又不管家务事，这个家便由刘氏做主。

　　刘氏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

　　张巡没死前，她贪图他的俸禄，还做做表面功夫。

　　张巡死了，刘氏自然不愿意再多浪费资源在三房几个不是她血脉的孩子上。

　　不过，刘氏非常聪明，她从不自己出手。

　　而是利用张小娘子的嫉妒和愚蠢，稍微挑拨几句，张小娘子就把对张巡爱而不得的恨，撒到了三个孩子的身上……

　　这一招屡试不爽。

　　最后是张小娘子落下一个恶毒后娘的名声，刘氏却毫发无损，做尽了好人姿态。

　　“哄小孩子的把戏，以后别信。”

　　辛夷走上前，摸了摸三念的额头。

　　“告诉我，哪里痛？”

　　三念很怕她，满眼畏惧，不肯说话。

　　辛夷弯下腰撩被子，想要拉三念的小手查看脉象。

　　二念身子往外挪了一下，紧张地屏紧呼吸。

　　马上，恶毒后娘就要吓得落荒而逃了！！！

　　然而，空气里静悄悄的。

　　辛夷保持着掀开被角的动作，面无表情。

　　“谁干的？”

　　被子里是一只用竹编笼子装着的活老鼠。

　　三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辛夷冷哼一声，拎着竹笼在他们面前一晃，当场将老鼠打死。

　　“啊！”

　　三念吓得惊叫。

　　一念和二念也齐齐看着她，满脸惊愕。

　　“你怎么不怕老鼠了？”

　　过了一会儿，三念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小声问。

　　二哥说过，以前坏女人被老鼠吓到过。

　　他们这次才故意这样，想吓吓她的。

　　可结果，坏女人一点都不怕。

　　三念想着，委屈的都要哭了。

　　“我怕啊！因为害怕，所以，我就杀了它。”

　　辛夷面不改色地将死老鼠和竹笼一起丢在墙角。

　　“谁弄回来的，谁拿去埋掉。”

　　“哼！”二念不满地道：“谁要听你话，丑女人！坏女人！”

　　“你真得不听话吗？”

　　辛夷温柔地看向二念。

　　许是辛夷的模样太过“温柔”，在她的注视下，二念心不甘情不愿拎着小竹笼出去埋死老鼠了。

　　解决了小刺头，辛夷平静地拿起三念的小手，摸她脉象，视线却落在她的额头上。

　　“脑袋上的伤，怎么弄的？”

　　三念回避着她的视线，瑟瑟发抖。

　　“打架……”

　　“打架？”

　　四岁的小姑娘和谁打架？

　　辛夷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三妹妹的错，是我先和铁蛋打架的。”

　　一念绷紧小身子，不敢直视辛夷的眼睛，却说得理直气壮。

　　“是我。不关大哥哥的事。”

　　二念也冲了进来，抢着回答。

　　辛夷眉头微蹙，眼睛轻睥过去。

　　“在我面前逞什么英雄？打架输了挺自豪的是不？”

　　二念道：“铁蛋都十二岁了，我们打不过……”

　　三念道：“铁蛋比大哥哥高，比大哥哥壮。”

　　辛夷挑眉看着女孩子，“你也出手了？”

　　三念缩脖子，“我咬他。”

　　四岁多点的小萝卜头敢咬十二岁的皮孩子，挺能啊。

　　辛夷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为什么打架呀？”

　　一念和二念都咬着嘴巴不吭声。

　　三念不见辛夷生气，结结巴巴地说。

　　“铁蛋说……说我阿娘是破鞋……说我阿爹是王八……说哥哥是野孩子，说他们不是阿爹跟阿娘生的……”

　　三念嘴里的“阿娘”当然不是指的张小娘子，而是张巡的前妻。

　　那个传说中温雅端庄，宜室宜家的亲娘周忆棉。

　　二念很愤慨：“铁蛋放屁！”

　　一念握紧小拳头，“我要打死他！”

　　辛夷哼笑，拍了拍两颗小脑袋。

　　“说得好，有出息。”

　　三个孩子震惊地看着她。

　　换往常，恶毒后娘要么生气骂人要么就挖苦讽刺他们，哪里会像今天一样和蔼呀？

　　辛夷就像看不见他们的目光，叫三念躺好，搓热双手，在她的迎香、上星、肩井几个穴位上轻揉片刻，又扭头吩咐两个大的。

　　“去，把我房里的被子抱过来，给你们三妹妹暖暖。”

　　许是受了伤，这个晚上，三念还是发起热……

　　辛夷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着，并以此为由，没去给张巡守灵。

　　毕竟，比起张巡这个没见过面的“渣纸片人”，辛夷还是更关注小姑娘。

　　可哪怕辛夷彻夜未眠，给三念做物理降温，还熬制了“玉屏风散”汤剂，夜里，三念惊厥醒来两次。

　　几番折腾，鸡鸣前，三念的高热终于褪去。

　　可辛夷却仍忧心不已。

　　因为，三念的脉象——

　　浮小而软，如若蚕丝状，十分不同寻常。

　　·

　　翌日天一亮，辛夷便进了城，直接将孙怀的警告丢在了脑后。

　　十来里路，用走的，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

　　穿过鳞次栉比的繁华商铺，辛夷走到了孙家药铺的门前。

　　掌柜的看到她，大白天打个哆嗦，手一抖，药材便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