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鸢坐在墓前，头轻轻靠在碑上，一口一口喝着酒，没有半字言语。

春日里的夜风少了几分凉意，多了三分暖意。

轻轻吹过，带起姜鸢耳鬓垂落的细发。

春风的温柔让她恍然觉得，是大公子在用他修长的手指为她理发。

“大公子，到底是谁，这般容不得你？”

回应姜鸢的，只有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

她放下酒盏，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一点一点在地上画着什么。

被放出来的这些日子，她有过好几次想要来见大公子的冲动，可是临了都被自己扼杀了。

她心里害怕。

裴亦安要杀她，她不怕。

许氏要杀她，她也不怕。

可是，她一字一句在大公子身边唠叨，却再也听不到他一个字的回应，她会害怕。

苍凉的世界，真心关心她爱护她的人不多，如今又真真实实地少了一个。

她如何不害怕。

没一会儿，她就将裴亦谨的那张小画临摹了出来。

她盯着图，靠着碑，“大公子，你到底画的这是什么？阿鸢脑子笨，怎么都看不明白。你得空了，告诉我可好？”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好似在撒娇。

又因为前几日受了凉，嗓子带着微微嘶哑，让她的语气又染了一丝丝委屈可怜。

即便如此，她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半晌，她苦笑了一下，站起身，用脚将地上的沙画抹得干干净净。

留了半壶桃花酿和一碟子的桃花酥在墓前，姜鸢起身回府。

等到她离开，已经被夜幕笼罩的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个身影，远远盯着姜鸢远去的背影。

姜鸢刚回府，就被小丫头拉着往许氏院子里走。

“姜鸢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找了你许久，赶紧跟我来吧！”

听着小丫头着急的语气，姜鸢脚下动作不免快了几分。

裴老爷过两日就要回来，许氏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

虽然自己并不在意裴老爷承诺的放妻书，可是她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她就一定要做好。

姜鸢快步进了许氏的屋子，许氏笑盈盈过来迎她坐下，拉着她的手，将一盘桃花酥推到她面前。

“阿鸢，我知道你喜欢吃，特意给你留着的。你快尝尝。”

姜鸢愣了一下。

这不是下午自己买回来，命人送到许氏房里来的。

姜鸢抬头看向许氏身后的婆子丫头。

难不成是这些下人没有跟许氏说明白？

吴婆子连忙两步走到姜鸢的身侧，低声解释：“夫人疼爱姑娘。下午糕点一送来，奴婢们就同夫人说了。可是夫人硬是一口未动，就想着等姑娘回来一同吃。”

姜鸢听明白了吴老婆子的解释。

她们在糕点送来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情况的。想来是许氏病着，人也不算太清醒，所以有些事情，就有些浑浑噩噩的。

看来，许氏这病情并没有半分好转，还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许氏在旁边听着，柳眉微蹙。

“吴妈妈，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儿了。怎么还这般没有规矩？”

“阿鸢和大郎已经成婚，她就已经是我裴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了，你怎可还以姑娘称呼？这要让外头的人听到了，还不得说我们家没有规矩？”

吴老婆子在许氏身边多年，很受许氏倚重，这几年又专门在照顾四少爷，在府中更是一等一的婆子。

没承想今日因为一个小丫头，被夫人训斥，她老脸一红，心中觉得有几分难看。不过还是躬身行礼，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大少奶奶见谅，是老婆子僭越了。”

想着不久前，这位‘疼爱’自己的许氏还拿着发簪疯狂地刺杀自己。

现在居然还会为了一个称呼，而斥责她身边的丫鬟婆子。

姜鸢觉得有些讽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她端坐在那里，结结实实受了吴老婆子的礼。也算是成全了许氏的好意。

许氏拿起一块糕点递了过来，声音说不出的慈爱温柔。

“鸢丫头，大郎以前同我讲过，若是遇到好吃的糕点，就往你们院子里送。”

姜鸢接过糕点的手一顿，抬眸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许氏促狭地看着她，用手绢挡住嘴，低声笑出来。

“你这个丫头那般聪明，你还不知道吗？”

“大郎从小就不是一个贪口舌之欲的，他会主动跟我开口，左不过是讨你欢喜。”

许氏说着话，就将姜鸢的手拉起来，一下一下地拍着。

“如今，母亲没有说你贪嘴的意思。相反，我非常高兴你多吃一些。”

“你也知道，大郎这些年着实不易，现如今你们成了夫妻。母亲就盼望着你们能早日开枝散叶。”

姜鸢一口桃花酥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剧烈咳嗽起来。

屋里的丫鬟婆子经过刚才吴老婆子的事情，哪里还敢轻视姜鸢半分，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端茶倒水，拍背顺气。

一番折腾，好不容易吐出了卡住的桃花酥，姜鸢红着脸，喘着气看着许氏。

许氏被她这番吓得花容失色，还做起了自我检讨。

“怪我怪我。你们这种新妇脸皮都薄，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看把你吓得。”

“等我大郎跟着他爹爹跑商回来，你们小两口的日子还长，以后徐徐图之，孙子孙女都好，我都喜欢。”

许氏明明说着不说这些，可是还是管不住嘴，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生孩子，延续香火的话。

姜鸢被她拉着手，一下接一下地拍着，心里却如同洪水过境一般，一片狼藉。

哪里还能徐徐图之？

又哪里去给许氏生这一男半女。

那一晚上，许氏拉着姜鸢说了许久的话。

等到姜鸢去守七星灯之时，已经十分疲惫。

没有人看守，可是她还是背打得笔直，恭恭敬敬，没有半分松懈。仿佛真的有轮回路，这一豆灯光真的能照亮大公子轮回的路。

看着烛芯，姜鸢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还有两日，裴老爷就该回来了。

那同他一同去跑商的大公子也要一起回来。

可是到时候，又去哪里找大公子来给许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