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鸢离开许氏房间就直接去了大公子的书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桌上摊开的书本快速翻页，响起沙沙声。

姜鸢缓步走到书桌，手指轻轻拂过桌面，指尖沾染上薄尘。

从前大公子的房间都是她在打扫，她怕旁人弄乱了大公子的物件书籍。这半个月没过来打扫，整个房间还是成亲当日的模样。

连摆在桌上的书本，都是大公子病倒前的那本。

姜鸢心底泛起阵阵酸涩，忍了许久的眼泪，在此刻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而下。

一滴一滴砸在书本上，瞬间将书页湿透。

姜鸢赶紧蹲下身子，用衣袖小心地擦拭，如同在擦一件很宝贝的东西。

吸着气，努力想要忍住眼泪，“大公子最宝贝书了。若被你看到我弄湿了你这些宝贝，可不得说我一句傻丫头。”

她还记得入府第一天，姜鸢被下人领着来见大公子。刚进到院子，还没禀报，就听到裴亦谨书房里传出来摔东西的声音。

带路小厮脖子一缩，转身就走。并且劝告她，现在不要进去，“大公子虽然脾气不差，可是听这动静，定然是在生气。你还是不要进去触霉头。”

姜鸢知道自己被买进来，就是为了伺候大公子的。

若是惹了大公子厌弃，那她是不是就不能待在裴府？

她不敢赌，她想留在裴府，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吃口饱饭。

姜鸢老老实实站在廊下，顶着寒风小雪等了两个时辰。

直到黄昏时分，裴亦谨开门出来。看到她站在外面，头上肩上都被薄雪覆盖，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他吓得不轻，生怕她冻出个好歹，想要将她带进书房。

结果她因为站得太久，双腿已经冻僵，根本无法抬步走动。裴亦谨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还让人搬来好几个炉子为她取暖。

厨房将热汤端来时，他派人去外面请的大夫也到了。

大夫检查确定她没有事以后，裴亦谨才松口气。

他如远山般的眉拧在一起，声音干净清冷，“你就是母亲买进来的那个小丫头？”

姜鸢被屋中的火炉烤得双颊通红，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谪仙一样的男子，一时舌头打结，说不出来一个字。

许久才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点点头。

裴亦谨因为买人冲喜之事和母亲争论过，抗议过。现在母亲直接将人丢在他的门口，若是自己再多看一会儿书，那这个小小的丫头，岂不是要在外面冻出个好歹来？

看着她那通红的脸颊，忍不住伸手往她额头上探去。

“这般红，是起了高热不成？”

他修长微凉的手轻轻抚在姜鸢的额头，那一瞬间，姜鸢只觉得自己从脸到脖子都在发烧。脑子根本无法思考。

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男子。

姜鸢没读过书，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能形容这位裴家大公子。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兵荒马乱，跳得飞快。

裴亦谨对比之下，知道姜鸢并没有发热。猜测她只是因为这房间里的炉火烘烤才会脸颊通红。

他因为身子弱，又喜欢安静，所以平时只留了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今日那人突然被母亲叫走，并且跟他说，已经为他买好了小丫头。他觉得母亲这种行为是毁了别人姑娘的一生。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并不是长寿的。

这些年，母亲找了多少大夫，他又吃了多少药。他这副身子，又哪里是冲一冲喜就能好的。

对上姜鸢那双清澈的眼眸，他内心说不上的愧疚感。刚才自己抱起她，甚至都没有觉得疲累，可见她有多瘦弱。

他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可怜和同情，装得淡漠疏离，冷声开口问道：

“模样不像个傻的，只是为何会同意进府来？”

姜鸢想都没想，“公子，进府可以有馒头吃。”

裴亦谨一愣，眼神变得柔和几分，淡淡说了句：“傻丫头。”便转身出门。

过了片刻回来，他手里多了一碗面条。

“坐过来吃些好消化的面条。”

姜鸢看着那面条上还放了好几片半个手掌大的卤肉。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今年大寒，好多人家一口清粥都喝不上。

她们家的米缸更是空了许久。

在饿了几天肚子的情况下，阿爹带着她出来讨吃食。饿晕在了裴府门口，被许氏所救。

当时许氏见她可怜，给了她三个热馒头。

她狼吞虎咽吃了半个，又塞了几口雪，就匆忙捂着热馒头回家。

将剩下的馒头分给了家中的母亲和弟妹。

在她看来，白馒头已经是她能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现在这样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甚至还有肉，是她一个下人配吃的东西吗？

这裴家大公子就这样拿给她？

裴亦谨见她盯着面，一个劲咽口水，就是不伸手。

“傻丫头，快吃吧！”

姜鸢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裴亦谨，在他眼神的鼓励里，慢慢伸出手捧起面条。

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好吃到，汤都没剩下一口。

等到吃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姜鸢才意识到裴亦谨在旁边。

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碗，咬着唇，局促地扯着衣角。

裴亦谨嘴角微微上扬，似有隐隐笑意。

初见大公子那一日的情景还仿若昨日，可是大公子却已经不在。

姜鸢书卷上的泪水越擦越多，书页已经被泪水浸泡得经不起擦拭。她跪在书桌旁，将书抱进怀中低声痛哭，整个人都因为压抑的哭泣在颤抖。

阳光透过窗洒进来，将她整个笼罩其中，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鸢收住眼泪。将书放回书桌，脸上的表情又归于平静，除了红肿的双眼和湿漉漉的睫毛，几乎找不出她刚刚痛哭过的痕迹。

她去院子里提了半桶水，一只手慢慢擦拭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将书房打扫得如同大公子活着那般样。

因为只有一只手能用，所以打扫起来用了些时辰，错过了饭点。

许氏知道她在裴亦谨的书房，甚至还让下人送了两碟子糕点过来。

她将糕点放在茶桌之上，轻声说了句：“公子，过两日醉云楼就会有新鲜的桃花酥了。到时候阿鸢买了来看你。”

她的语气轻柔又俏皮，仿佛大公子真的就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书，听着她的话。

她整理好书房，走到书架前，仔细看着书架上的各类书籍。

摆放在高处的，基本都是些晦涩难懂的书籍。什么《周易》，《大学》，《中庸》等。

放在最下面的，则是她从外面搜罗回来的话本子。

裴亦谨以前为了保护她那可怜的认字欲望，对于她要看的话本子也从来不反对。甚至还会拿银子给她，让她自己去买喜欢读的。

看了一圈，大公子要看的书很广，除了科考要用到的书籍，也会看《礼记》，游记一类的书籍。

姜鸢细细回想许氏说过的话。

按照许氏的话来看，大公子或许曾经爱慕或者倾心过某个女子，那个女子的家世地位应该是高于裴家。

大公子的身体并不好，去书院读了几年书，后来身体实在吃不消，就接了回来。考秀才回来，足足病了一个月。

即便最后大公子的名次十分靠前，但是许氏也是坚决不同意大公子再考学了。

后来她被买入府，大公子爱看书，没事还会教她读书认字。只是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什么姑娘，或者说，有任何想要外出求学考学的想法。

姜鸢摇摇头，想要将心里那可笑的情绪摇散。

大公子这样的人物，若不是身子拖累，本就该是站在山顶的。怕是要同他结亲的姑娘数不胜数。

他自己有心仪的姑娘又有何奇怪？

她为自己那不该有的小情绪而感到莫名的气恼。

抬手将书桌右手边的一本放回书架，奈何身高差了些，书没放进去，反而掉落在地。

一张小宣纸掉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