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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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经年相遇,无可幸免

第十章 经年相遇,无可幸免

苏夏说话一针见血:沈如归不是为孩子,单纯是为慕瓷。

新闻出来当天恰好是情人节,刚过完年不久,苏夏和陆川都在家,慕瓷这个电灯泡亮得刺眼。

苏夏边看新闻边笑骂万元年真是活该,慕瓷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晚饭前,焉洐找上门。他大概几天都没怎么休息,眼底的疲倦很浓。

苏夏倒茶的时候跟慕瓷说焉洐还挺帅的,又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转眼就被陆川拎进了房间。

“还好吗?”

“挺好的。”慕瓷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来找她,“坐下喝茶吧。”

“万元年的新闻看了吗?”

“看了。”

“他的审判时间会很漫长,也许两三年,也许四五年,但一定会有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嗯,我相信国家。”

焉洐喝了口茶:“沈如归昨天晚上去自首了,这些是我们从他的书房里找到的,你应该会想看看。”

沈如归私人住宅里的那间秘密书房,他们花了将近一天时间才把房门打开。

保险柜里锁着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而是……慕瓷的照片和一些关于她的文字记录:从十几岁的学生时代,到一路摸爬滚打进入娱乐圈,她演过的每一部戏,甚至包括那些没有被写进参演名单里的角色,都能在那些照片里找到,和她有关的报道也都被打印出来,哪怕只有几句话提到了她。

不只是他们猜错了沈如归,就连慕瓷也没想到沈如归藏得最深的秘密其实是她。

一张张翻过那些照片,她像是把那些年重新过了一遍。

有段时间两人总是吵架,他每次生气都会去三楼书房,有的时候一待就是一整晚。

“小瓷,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爱他了。之前我说他不值得,现在我收回那些话,并且跟你道歉,是我看人太肤浅。”

很多人都畏惧沈如归,畏惧的背后,其实是鄙夷和不屑,觉得他这样的人不配被爱。但爱是没有门槛的,国王可以,乞丐同样可以。

慕瓷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许久。

“大概多久?”

“顾泽醒了,顾家也没有追究,而且他是主动自首,陆川又请到了国内最好的律师,最多十年。不过案子还没开始审,变数很大,三年五年也有可能。”

慕瓷点了点头。

还好,还好。

焉洐走后不久,来了个快递员,捧着一盆花敲门。

对,是一盆。

“请问,是慕瓷小姐吗?”

“我不是慕瓷小姐哦。”苏夏回头叫慕瓷:“慕瓷小姐,找你的。”

“慕小姐,情人节快乐,这是您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谢谢,先放门口吧。”

这盆玫瑰花有个美丽的名字:朱丽叶。

苏夏感叹:“不愧是他,送花都这么与众不同。”

方方来接慕瓷,慕瓷没什么行李,只有这盆玫瑰花。

“再住几天呗,我平时一个人也挺无聊的,有你在还能说说话。”

万元年伏法,顾家那边也不会再找慕瓷,她已经给陆川添了很多麻烦,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

“你就算回去,也得吃饭,陆川都快做好了,一起吃吧。”

慕瓷抱着花:“公司找我有事,我得去一趟,不打扰你和陆导过节了。”

苏夏送她们出门,故意唉声叹气:“看看人家沈如归多浪漫,有些人连今天是情人节都不知道。”

门一关,她就被陆川冷着脸扔上了床。

家里没有外人了,他不用再顾忌什么。

“先浪漫还是先做?”

“先做吧。”

和公司的合约到期,慕瓷决定不再续约,暂时也没有接触新公司的打算。

老太太被从私立医院转到普通医院,病情有些恶化。

慕瓷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老太太一开始还总赶她回去,后来就不说了。

4月,二审结束,沈如归被判刑五年。

法院外,慕瓷在车里坐了一天,知道结果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五年并不长。

回去的路上,慕瓷去超市买了新鲜的菜,做了顿晚饭带去医院。

“奶奶,其实我跟顾泽去年就分手了。”

老太太只是沉默了很久,并没有惊讶的表现:“没关系,没有缘分就不强求。”

“您早就知道了?”

“你是我孙女,开心还是难过,我难道看不出来吗?”老太太笑了笑,“虽然小顾陪你来医院的次数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你们之间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那时候老太太没有多问,是想着年轻人吵吵架很正常,吵完还能再和好。

“奶奶,对不起。”

“我们家小瓷受委屈了。”

“不委屈,就是觉得不应该跟奶奶撒谎。”

“奶奶理解,你是怕奶奶担心,我们家小瓷一直都是好孩子。”

老太太给足了慕瓷安全感,让她敢说出瞒了很久的事。

“奶奶,我……我怀孕了,孩子的父亲叫沈如归,我很爱他,等他回来了,我带他来见您。您别生气,我是愿意的。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也做过一些坏事,但对我很好,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您还记得您开店那段时间生意特别好的事吗?其实顾客大部分是他找的。还有咱们家老房子拆迁的事,那块地其实也是他买走的。他知道我们缺钱,但又觉得直接给钱您肯定不会要,就想各种办法帮我们。还有很多很多……”

遗憾的是,老太太没能撑过这个夏天。

9月底,慕瓷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沈烬。

次年5月,《相思》在国内影院上映,上映半个月就挤进国产电影总票房前三名。慕瓷的演技在一群实力派演员中并不显得逊色,撑起了整个故事,再也没谁能说慕瓷是只靠绯闻红起来的小明星了。

沈如归不能在电影上映的时候陪慕瓷去影院看,他那些兄弟就包场请人去看,黑子连包了十场。

5月21日这天,慕瓷请方方帮忙照看沈烬,自己去爬山——都说山上的菩萨很灵,她去求个平安。

年底,慕瓷在各大颁奖盛典中被提名“最佳演员奖”。陆川从中牵线,给她介绍了一家新公司。之后她就很少休息,时间被工作排满了,赚的钱大部分都捐了出去。

沈烬算是在剧组长大的,等他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慕瓷才稍微减少了工作量。

又是一年冬天,陆川拒绝了所有颁奖晚会的邀请,留在家给一大一小做饭。

苏夏一边看直播一边逗沈烬,指着电视机里上台领奖的慕瓷感叹:“小孩儿,看你妈妈多漂亮啊!”

哪看得出她生过孩子?

“夏姨也很漂亮,但是我妈妈是最漂亮的,我最爱我的妈妈。”

“哎哟,有人要哭鼻子了吧。”

“我不哭,妈妈说了,她会早点儿回来陪我的,因为要过年了。”

“你知道什么叫过年?”

“过年就是一起吃好吃的,妈妈能陪我玩很多天。”

“哇,小烬懂的真多,上了幼儿园就是不一样,奖励一块糖。”

沈烬去洗手,陆川切好水果拿出来,苏夏趁机问他:“陆哥哥,监狱里有电视吗?”

陆川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夏:“……”

直播现场,主持人把慕瓷留在台上采访,替广大粉丝问起她一直戴着的戒指,尤其是最近几次活动,她都戴着。

慕瓷说,是婚戒。

主持人当场愣住了。她以为慕瓷会说是品牌赞助的,毕竟女明星有几百种拒绝八卦的说辞。

“婚……婚戒?”

慕瓷依然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是婚戒,我已婚。”

城南监狱。

所有人坐在大厅里看节目,焉洐看着沈如归,想起几分钟前慕瓷在镜头前说自己已婚那一幕,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焉洐从侧门出去,在外面抽烟。

角落里,沈如归摸了摸藏在袖口下的红丝带,眼底满是笑意。

慕瓷领完奖,估计一会儿就会往回赶。苏夏找了部动画片给沈烬看,自己无聊地去厨房给陆川添乱。

“我们先吃,还是等等慕瓷?”

“她回来都半夜了,你能饿着,小的饿不得,他得在十点之前上床睡觉。”

苏夏一想,是这么回事。

沈烬在这里睡习惯了,不哭不闹,睡前听一个故事就行。

等他睡着了,陆川开始做夜宵。

苏夏在旁边吃车厘子,时不时跟他说说话:“你想不想也要一个?”

陆川转身走近,隔着半张桌子,捏着苏夏的脸稍稍抬高,含走了她刚吃进嘴的那颗车厘子。

苏夏:“……”

她喝了点儿果酒,所以才会脸红。

“我不是问你要不要吃这个,我是问你想不想要个孩子。”他带沈烬比她都细心。

陆川背对着她:“不想。”

“真不想还是假不想?”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口是心非的样子还挺可爱。”苏夏不再聊这个话题。

手机响起的时候,苏夏先从沙发上爬起来穿衣服。

慕瓷知道沈烬睡了,不想吵醒他,就没按门铃,打电话给苏夏。

“没睡,等你来吃夜宵。”苏夏回头看见陆川进了卧室,忍着笑给慕瓷开门。

慕瓷进屋:“闻到香味了,陆导呢?”

“别管他。”苏夏把夜宵重新加热端上桌,“今年应该忙完了吧?”

慕瓷饿了一天,吃什么都香:“下星期还有一个品牌线下门店的活动。”

“你真的太拼了。”

“忙点儿时间过得快。”

苏夏算算时间,也快了,小烬都这么大了。

“喝两杯?陆川开车送你们回去。”

“我可不敢使唤陆导。”

“我使唤总行了吧。”

沈烬睡得香,陆川抱他下楼。车开到慕瓷家,陆川又抱他上楼。

慕瓷没喝醉,只是头有点儿疼。

她没见过沈如归小时候的样子,身边的人都说沈烬像她。

睡到早上,小团子翻身爬起来,迷迷糊糊地下床,慕瓷看着他跑进洗手间,尿完跑出来。

沈烬这才发现她:“妈妈!”

他扑过来,慕瓷笑着抱他上床,他趴在她身上,抱着她满脸亲。

才两天没见,他就有好多话说,就连看的动画片都要告诉慕瓷。慕瓷一晚上没睡,眼眶酸涩泛红。

“妈妈为什么哭?”

“因为想我的宝贝了。”

一年又一年。

慕瓷在日历上画掉数字“17”后,把黑色签字笔放在一边。

还有四天。

小团子悄悄凑过来,坐在慕瓷脚上,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

他长大了,慕瓷有点儿抱不动他:“你干吗呀?妈妈要去工作。”

“我也想去。”

沈烬像慕瓷,撒娇一把好手,眼巴巴地望着你的时候,你完全没办法拒绝。

“妈妈,我已经很想你了,带上我吧,我很乖的。妈妈,求求你了……”

他抱着慕瓷,小脸在她的脖子上蹭来蹭去,方方这位老母亲看着心都化了:“要不……带上?你拍你的,他跟我在后台玩,反正最后一场戏,拍不了多久,不影响他上学。”

天气冷,外面还在下雪,沈烬有点儿感冒,吃了药还是不舒服,所以格外黏慕瓷。他现在正是调皮的时候,剧组人多,也不安全,慕瓷本来不想带他去。

“妈妈,妈妈,我要去。”

“好了,”慕瓷无奈,“带你去。去换衣服。”

“哇!”沈烬开心地跳起来,连平时不喜欢的鸭舌帽也乖乖戴上。

下楼的时候他抱紧慕瓷,小脸埋在慕瓷的颈窝里。

方方用伞挡着,狗仔拍不到他的正脸。

《相思》之后,时隔五年,慕瓷再次和陆川合作,从大银幕转向电视剧——陆川的第一部电视剧找了慕瓷,民国题材,已经拍了三个月,今天是慕瓷的最后一场戏。

沈烬对片场很熟了。他出门前答应过慕瓷不乱跑,再加上感冒,今天还算乖,慕瓷拍戏的时候他就趴在陆川腿上,有模有样地看着摄像机。

“妈妈真厉害,对不对?

“对不对呀?

“我们老师说,要经常夸奖别人,夏姨也总夸我很帅。”

陆川工作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对慕瓷的态度也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不当众骂她已经是给她面子了,更别说当众夸她,这是不可能的事。

方方在旁边噤若寒蝉,只在心里给小团子竖了一个大拇指。

沈烬脑袋里的小道理一套一套的。他又认真地问了一遍:“我妈妈真厉害,对不对?”

陆川点头:“对。”

慕瓷还要补一个从火场里跑出来的镜头,火是真火。

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检查。开拍前,有电话打给陆川。平时陆川工作是要求所有人把手机静音的,包括他自己,但今天特殊。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趴在他腿上玩雪球的沈烬。

陆川按下接听键,却拿着手机靠近沈烬。

“小烬。”

“嗯?”

“你今天还没有叫我,小孩子要有礼貌。”

“可是妈妈不让叫。”

“隔得远,她听不见,你叫我一声,给你糖吃。”

沈烬眼巴巴地看着陆川手里那根棒棒糖,悄悄地往慕瓷那边瞄,虽然答应过慕瓷不乱叫,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最喜欢的糖。

“陆爸爸,下午好。”

“乖,吃吧。”陆川满意地摸摸小孩儿的脑袋,挂掉电话后发了个定位过去。

旁边的助理不小心看到陆导竟然在工作场合笑,顿觉毛骨悚然,也不知道电话那边是谁。

四个小时后,拍摄结束,慕瓷杀青,被等了半天的粉丝们团团围住,方方挤都挤不进去。

里面在灭火,烟雾呛鼻,陆川把沈烬带到外面。

没过几分钟,一辆车开到了影视基地。

沈烬又想玩雪,陆川轻轻捏着沈烬的脑袋,让他往车的方向看:“你妈的保镖到了,你去检查一下合不合格,不过关就让他走人。”

“好!”

沈如归开车过来的路上,想的是到了地方先把臭小子揍一顿。

他管谁都能叫爸,不是找揍是什么?

可看到眉眼和慕瓷有五分相像的小团子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对孩子并没有太大期待,可以有,可以没有,没有最好,但只要想想这是他和慕瓷的孩子,总会有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沈烬拿着小铲子,高高仰起头:“你是保护妈妈的英雄吗?”

“……”

“你会变身吗?”

“……”

“我妈妈会武功,还会在天上飞来飞去,像孙悟空那样,你如果不厉害会被揍的哦。”

“……”

“你为什么不说话?”

“……”

“嘿!你好,我叫沈烬,我的妈妈是大明星,我是她的小宝贝。这是我的玩具,我用它挖泥,还用它堆雪人。”

“……”

方方负责稳住场面。慕瓷身上穿的还是旗袍,只裹了一件羽绒服,太冷了,她准备先去换衣服,可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沈烬。

“陆导,小烬呢?”

“在侧门。”陆川说完就走了。

慕瓷绕到侧门,远远地就看到沈烬蹲在地上铲雪。

“沈烬,感冒了还不听话偷偷玩雪,再不过来,回家揍你一顿。”

小团子连忙躲到沈如归身后。

慕瓷小跑两步,整个人忽然僵住。

白雪纷纷,世界一片白色,路灯下,站着她的意中人。

他的肩头落了雪,头发剪得很短,瘦了,五官轮廓更立体了,换了一副新眼镜,周身笼罩着一圈模糊的光晕,手里拿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笑着朝她张开双臂。

“杀青快乐,我的公主。”

这一幕,恍若一场幻境。

这五年里,慕瓷只去过城南监狱五次,每次都只是在车里坐一个小时,悄悄地去,悄悄地走。

五年啊,五年太久了,可她没有一个晚上梦到过沈如归。

所以这不是梦。是他回来了,他穿着《相思》杀青那年来片场接她的那套衣服来接她了。

“沈如归。”

她不要再等他走过来,她要走向他。

披在她身上的厚重羽绒服掉落,露出一件蓝底的旗袍,雪花落在身上,像开出了花。

慕瓷整个人投进他的怀里,声音哽咽沙哑:“好冷啊,你抱抱我。”

半个小时前,被火烧到,手背起了好几个大水泡都没有说一句“疼”的慕瓷,因为一个拥抱哭红了眼。

她太瘦了,能完全被沈如归的大衣包裹住。那束玫瑰花掉在地上,沈如归撑开一把伞,挡住旁人好奇的目光。

“还冷吗?”

“嗯。”

“那再抱紧一点儿。”沈如归收拢手臂,“老婆,先亲一下行不行?”

慕瓷摇头,把眼泪蹭在他身上:“不行。”

“我很乖,没有抽烟。”

“那也不行,会教坏小孩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两人之间的沈烬正坐在沈如归的脚背上,虽然用手捂住了脸,但眼睛露在外面,咯咯咯地笑。

算了,他俩也不差这一会儿。

沈如归把儿子抱起来,拍掉他手上的雪球。虽然单手抱娃很轻松,但沈如归的动作显然有些生疏。

“我先去把衣服换了,你和小烬在这里等我。”

“好。”

慕瓷在休息室换衣服,让方方帮忙跟陆导说晚上的聚餐她不去了。

外面还有一些粉丝等着拍照。

沈烬摘掉沈如归的眼镜拿在手里玩:“你把我的球摔坏了。”

他说的是雪球。

“坏了就坏了。”

“那可是我要送给妈妈的!”

“她才不要这种东西。”

“不对,妈妈说只要是我送的她都很喜欢。”

“……”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

“那你放我下去吧,我要去找妈妈。”

“……”

慕瓷跟粉丝合影,远远地看着车旁的父子俩,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以帮我拍一张吗?”

“啊?哦!可以可以,我来拍!”

“谢谢。”慕瓷回到沈如归身边,和他十指相扣。

沈如归低头看着她,拿着相机的小粉丝按下快门。

拍好的照片被发到方方的手机里,方方再传给慕瓷,这是她的第一张全家福。

十分钟后,闹别扭的沈烬被丢到陆川怀里。

沈如归在陆川面前从不客气:“兄弟一场,可怜你没老婆疼,先把儿子借你玩玩,后天再给我送回来。”

陆川:“……”

陆川开不开心沈烬不知道,反正他很不开心。

“为什么是后天?”

电话那边的苏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小宝贝,你亲爹嫌你碍事呢。啧,真是冷漠,连亲儿子都嫌弃。”

“可是我今天就想和妈妈睡!”

陆川把沈烬抱走,叹气声里有些无奈:“算了,我们都让让他吧。”

沈烬眼巴巴地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远,还是不甘心:“他大,我小。”

“他心理年纪小,可能还没你成熟,你稍微大度一点儿,”陆川挂断电话,低头看了看趴在他肩膀上闷闷不乐的沈烬,“自己走?”

沈烬连忙抱紧他:“陆叔叔,他说你没有宝宝,可以多抱抱我解馋。”

陆川说:“快了。”

“什么快了?”小孩儿听不懂。

当然是快有宝宝了,或者说,已经有了,陆川在等偶尔犯迷糊的苏夏自己发现,被沈烬知道,他可能会在苏夏面前说漏嘴。

车里不行,酒店也不行。

沈如归又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回到他和慕瓷曾经朝夕相处的地方。

贺昭提前让人打扫过,楼上楼下都很干净,里里外外没有一个多余的人,黑子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当电灯泡。

“等等……洗澡!要先洗澡,我一下午都在火堆里来回跑,脏……”

沈如归等不了。

她身上顶多就是落了点儿灰,哪里脏?

“哪儿脏?这里,还是这里?”

“反正就是要洗,不洗不准亲。”

沈如归无奈地妥协:“行,洗。”

他抱起慕瓷,踢开浴室的门。

“一起洗。

“我给你洗。”

两个小时后。

“沈如归……”

“先说一句想我。”

“你怎么不说?”

“我做,你用做的代替说的也行。”

慕瓷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说比较简单:“很想你,特别想你,但不能总是想,太频繁了会影响我的工作;但又不能不想,控制本能太难了,就像吃饭和睡觉。”

沈如归说:“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总是想。”

慕瓷听完就笑了:“那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起床吃早饭和想你,劳动和想你,休息和想你,再劳动和想你,吃午饭和想你,午休和想你,学习和想你,看报纸和想你,吃晚饭和想你,看新闻和想你,睡觉和想你,这样一天就过去了,第二天从起床开始再来一遍。”

他就这样过了五年。

方方总说慕瓷这几年过得太苦了,但和沈如归比起来,她的苦都是甜的。

“陆导和苏夏帮了我很多,小烬大部分时间都在他们那里。贺昭前两年也经常和安萝一起来看小烬,家里那些玩具大半是他买的。”

贺昭和安萝也有过一个孩子,但他没能等到孩子出生。

“你喜欢小烬吗?”

沈如归认真地想了想:“喜欢。”

“他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好。”

“天好像都快亮了。”

“嗯,睡吧。”

“沈如归。”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慕瓷睡着后,沈如归下楼去车里拿东西——回来的路上买了烧伤药膏。

天色微亮,他坐在床边给慕瓷烧伤的手擦药。

感觉到她疼,他就停一停,轻吻她的手腕,等她睡熟了再继续。

这是小女孩。

这是慕瓷。

这是他的沈太太。

那漫长的五年,他不见她,她也不去见他,大多数夜晚他都是睡不着的,想着他们的孩子是儿是女,是像她还是更像他,小孩到了猫狗都嫌弃的年纪,应该很难带。想着陪她一起逛公园,他们也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

醒来时,她就在眼前,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成了真。

沈如归在朦胧的晨雾里看到了他的未来。

年少被父亲丢弃,后来的一切都不是他能选的,他只是想活下来,只是想拥有一个家而已。

现在,他得到了。

沈烬是方方接回来的。

院子里的积雪很厚,他不进屋,又蹲在地上堆雪人,小手冻得通红,还沾了泥。

慕瓷让沈如归给他洗手,洗干净了再打。

沈如归远远地看着,没过去:“我洗?”

“嗯,你洗。”慕瓷直接把小团子扔到他的怀里,“干脆洗个澡吧,他身上脏死了。”

沈烬第一次见沈如归的时候就不怕他,敢摘他的眼镜,也敢摸他的寸头,摸完还笑,今天更是大胆,把手上的泥揉了沈如归一脸。

要知道沈如归今天是打算带慕瓷去办正事的,破天荒地穿了件白衬衣,却被沈烬戳戳抱抱蹭了一大片泥渍。

“不许丢。”慕瓷一个冷眼甩过去,告诉他孩子洗干净还能养。

沈如归本来要松开的手又收拢:“多大的人了,自己洗。”

慕瓷拍拍儿子的背:“小烬,抱紧了。”

“好!”沈烬紧紧地搂住沈如归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蹭了他一脸口水,还用手抹抹,“脏了,洗洗。”

沈如归浑身僵硬,扔是不能扔,抱着又极其别扭。

慕瓷忍着笑:“小烬第一次来这里,能知道哪儿是洗手间?我要饿死了,你快点儿带他去。”

“宝贝,干妈走了哦。”方方是个很上道的人,绝不当碍眼的电灯泡。

沈烬朝她飞吻:“拜拜!”

虽然沈如归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不敢靠近,但在他面前,方方心里还是有些怵。本来还想叫声“沈老板”,但喉咙自动失声,她只朝慕瓷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我送你。”慕瓷送方方出门,留下沈如归和沈烬大眼瞪小眼。

方方纳闷地问:“你天天给小宝贝看沈老板的画像,教他叫‘爸爸’,他明明是认识的,怎么现在见面了反而又不叫了?”

慕瓷笑笑:“第一天就被揍,生气呢。”

“啊?”

“我小时候会记住沈如归,也是因为被揍。他是真动手,差点儿把我的胳膊拧脱臼,我疼了半个月。”

“啊?”方方震惊了。

“小烬像我,打不过对方也绝对不会先服软,刚才就是故意把泥往沈如归身上蹭,沈如归有洁癖。”

方方:“……”

她只能说,小烬不愧是沈老板的儿子。

慕瓷一出门,沈如归就把儿子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

“我要走前面,”沈烬抓着沈如归的手,“或者你牵着我。”

“自己走。”

“妈妈说上楼梯的时候很危险,我走前面如果摔倒了她可以保护我,等我上一年级就不用牵了。”

沈如归没说话,等他先走。

小团子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显得很费劲,摔倒了也不喊疼。沈如归站在背后挡着,他摔不下去,爬起来继续走:“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这一间吗?”

“嗯。”

他踮起脚拧门把手,拧不动。沈如归看了一分钟,过去把他抱起来,打开浴室的门。

“脱衣服。”

沈烬穿得多,脱得慢,沈如归都放好水了他还只脱了条裤子,正准备脱毛衣,结果头还卡住了,看起来蠢蠢的。沈如归不催他,也没帮忙,等他脱干净才过去把他拎进浴缸。

“洗个澡还哭?”

“泡沫弄到眼睛里面了,好疼。”

小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沈如归本想关上门随便他闹,但想想这几年都是慕瓷一个人带孩子,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毛巾不舒服,他就换条柔软一点儿的;泡沫辣眼睛,他就小心一点儿;水凉了,他就再加点儿热水;衣服湿了,他就换一件。

洗完澡,沈如归把小团子擦干净抱到房间里。小团子自己穿衣服,还从箱子里翻出了玩具,拿着坐在床上玩。

沈如归看着儿子的小脚丫,心想:怎么这么小?比我的手小多了。

慕瓷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吃饭了。”

沈烬爬下床,脚先落地。他穿好鞋子,往慕瓷身边跑:“是妈妈做的饭吗?”

“对呀,妈妈做的,有你喜欢的肉酱意大利面。”

“太好了!”

“把玩具收拾整齐。”

沈如归干净的白衬衣上溅了水渍,一圈一圈水痕很明显,慕瓷能想象到刚才那半小时里的状况。

她进屋吻他:“换件衣服吧,别感冒了。”

“他吃饭要人喂吗?”

“不用啊,小烬早就会自己吃了,他不挑食。”

那他再吻五分钟。

沈烬吃饭确实不挑食,也不用人喂,但吃完满脸都是肉酱。

沈如归坐在旁边,顺手拿纸巾帮他擦了擦。

慕瓷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和王爷爷玩,不能玩雪,感冒好了才能堆雪人,可以看动画片,如果饿了也找王爷爷。”

“我不用去幼儿园吗?”

他感冒了,老师总不记得喂他吃药,慕瓷就替他请了假:“下周再去。”

沈烬刚来这里,不熟悉:“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就回来了。”

“好,妈妈拜拜。”

慕瓷提醒他:“还有呢?”

他扭头看向沈如归,只挥挥手,没有飞吻:“拜拜。”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是很平凡的一天,下着小雪,天气很冷。

街上的行人都不多,墓园里的人就更少了。

慕瓷在路边买了两束花,沈如归拿着。一束给老太太,一束给慕成阳。

沈如归把花放下,先扫雪。两块墓碑不在一起,隔得远,他每边磕了三个头。

“奶奶去世前一直想见见你,我才发现我连你的照片都没有。现在好了,我可以带你本人来了。”

路滑,慕瓷挽着他下台阶:“有时间去看看你父母?”

沈如归想了想:“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

“可以去你出生的地方祭拜他们。等天气暖和了,带小烬一起去。”

“大明星明年的工作不多吗?”

“不多啊,我有很多很多时间陪你。”

慕瓷在沈如归回来之前就想好了,和陆川合作的民国题材的电视剧是她的最后一部戏,夏天她就跟公司高层谈过。

她现在的公司是陆川介绍的,大公司资源好,各方面也都很尊重她。

方方当然早就知道慕瓷的想法。从慕瓷大大方方公开私人感情那天开始,跟拍的狗仔就没少过,以前拍不到她的另一半,以后就说不准了。慕瓷经历过网络暴力,自己在这个圈子里,避免不了,但沈如归不是圈内人,她不想冒险。

方方宽慰道,“他的性格,不会在乎的。”

慕瓷说:“我在乎。”

慕瓷去见公司高层的时候,沈如归在家带孩子。

慕瓷先到,点了杯咖啡等林杏子。她虽然年轻,但工作能力没的说。慕瓷知道她结婚了,丈夫是警察,但没见过,今天也只是隔着窗户远远地看见了背影。

“林总,喝点儿什么?”

“牛奶吧。”

“这么养生。”

“没办法,”林杏子往外面看了眼,“人还在外面。”

慕瓷表示懂了,请服务生帮忙热杯牛奶。

“小烬没跟着出来?”

“他倒是想,但最近感冒了总咳嗽。林总,我认真地考虑过,还是决定退了,休息几年,转行做幕后。”

林杏子跟慕瓷谈过两次:“你还在上升期,商人重利,从合作的立场看,我觉得很可惜,甚至有些失望,但我们也是朋友,从朋友的立场,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确实应该休息休息,好好陪陪家人了。”

“谢谢林总。”

“做幕后也不错,打算跟着陆导?”

“那得看他愿不愿意教我。”慕瓷现在还没想那么多。

陆川不工作的时候,心思都在苏夏身上。

她们聊完,林杏子先走,慕瓷准备打车回去时,看到路口停了辆车,打着双闪。

慕瓷有几个月没见过贺昭了,沈如归回来后他也一直没有露面。

贺昭从车后座拿出一套玩具:“给你儿子的生日礼物,前段时间忙忘了,补上。”

“忘了?”

“忘了。”

“行吧,”慕瓷也不深究,“谢谢。”

沈烬喜欢车,家里各种玩具车已经多到堆不下了,这些车,一半是陆川买的,一半是贺昭买的。

贺昭手上夹着根烟,点燃又碾灭。

慕瓷想着早点儿回家:“有话就说,我不跟你传绯闻。”

“顾泽要回国了。”

“哦。”

慕瓷的反应谈不上意外,甚至过于平静,毕竟顾泽只是在国外治疗,迟早都会回来。

“你在担心什么吗?”

贺昭欲言又止。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事发生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弥补,只剩无尽的怀念和后悔。

曾经叛逆的富家公子成熟了很多,再也看不到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以前那么阳光,满身少年气,现在就算是和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喝酒,大多数时候也是沉默的。

“沈哥七岁那年被父亲带到万元年那里,就没有家了。他十八岁之前,是为了活下来;十八岁之后,是为了你。”

跳下悬崖只需要一秒钟,怕高的可以闭上眼睛,但如果想再爬上来,路太长了。

“慕瓷,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事,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方方第一个不服。不是她故意偷听,是有些话太刺耳。

“贺先生,你一个外人懂什么?!慕瓷生小烬前一个月,晚上基本睡不了觉,手脚肿得像馒头,一摁一个坑,疼了两天才把小烬生下来,那个时候她还没过二十四岁生日。小烬两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慕瓷在医院熬得喉咙失声,一个星期说不了话。

“慕瓷爱沈如归不比沈如归爱慕瓷少。如果说沈如归是满手鲜血从悬崖底下往上爬,那在另一边死死地拽着绳子把他往上拉的人就是慕瓷。她如果有别的心思,早在五年前就放弃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方方见不得慕瓷受委屈,明里暗里把贺昭那些伤人的话告诉了沈如归。

沈如归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把贺昭叫到家里吃饭。

沈烬很喜欢贺昭:“贺叔叔!”

“又长高了。”贺昭抱起他,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幼儿园好玩吗?”

“好玩呀!”

贺昭举着他进屋,看到沈如归,还是笑着打了声招呼:“沈哥。”

慕瓷给他倒茶:“坐吧。”

“我去趟洗手间。”

“我带你去吧,贺叔叔。”

沈烬不知道贺昭以前在这里住过,以为他是第一次来,走到哪儿都要先给他介绍一遍。

慕瓷坐在沈如归身边,小声跟他说:“安萝不在了,贺昭心里难受,你别跟他计较。”

安萝是出车祸去世的,一起没的,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如归捏了捏她的手:“嗯。”

“小烬,跟妈妈上楼。”

“可是我想和贺叔叔一起玩玩具。”

“吃完饭有的是时间,先把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完成。”

“好吧。”小团子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听话的:“贺叔叔,不要先走了哦。”

贺昭坐下来就想抽烟。

沈如归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烟不离手了?”

贺昭反应过来,沈哥家里有女人和小孩。

他笑了笑:“偶尔抽抽。”

沈如归说:“房子都空着,不忙了就回来住,你的猫和兔子王叔都还养着。”

那是当年贺昭带回来哄安萝开心的,安萝清醒后就不记得了。

后来他和安萝从贺家搬出去住,重新买了一只猫,那只猫现在还在那套公寓里。

失去一个人之后,看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东西,哪怕只是提一句,他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她的模样,可惜,再近也只是幻影,摸不到,抓不住。

“沈哥,真羡慕你啊!如果安萝能回来,让我拿命换都愿意。可她永远都回不来了。”

沈烬远远地看着,没敢下楼,又悄悄地回到房间。

“妈妈,贺叔叔好像很难过,挨骂了吗?”

慕瓷把儿子抱过去:“没事,他是想他喜欢的人了。”

“那为什么不去见他喜欢的人呢?他有车,可以开车去,很快就见到了。”

“但是他们相隔太远了,不能开车去。”

“那就坐飞机!”

“飞机也不可以。”

“大船呢?”

“也不行。”

“那么远啊,贺叔叔一定很想她。”

“对呀,所以你等会儿不可以问他为什么哭,他会更伤心的。”

“嗯嗯!我装作不知道。”

于是吃晚饭的时候,沈烬总往贺昭的碗里夹菜,连最喜欢的红烧排骨都先夹给贺昭。

这是沈如归第三次往儿子脸上看。

小团子不懂,慕瓷当然知道为什么。

沈烬没叫过沈如归“爸爸”,更没给他夹过菜。

苏夏早就想正式地和沈如归认识一下,就找借口缠着陆川一起去了沈家。

慕瓷有工作,要参加一场慈善晚会,晚点儿才能回来,他们就打算过去先把饭做好。结果,两人一进门就看到小团子被沈如归扔到榻榻米上的画面。

沈烬一脑袋扎进抱枕堆,屁股朝上,也不动,只能听见他的笑声。

他当成游戏,还想再玩一次,爬起来就又往沈如归身上扑。

电视在直播慈善晚会现场,儿子总在前面晃,咯咯咯地笑个没完,沈如归一手把他拎起来扔回已经被砸出一个坑的沙发上:“自己玩,别挡着老子看老婆。”

苏夏甚至有点儿想鼓掌:“好帅!”

陆川看了她一眼,进屋朝沈烬招手:“小烬。”

沈烬很快转变方向往他怀里扑:“陆叔叔。”

“放假了吗?”

“放假了,我今天不去幼儿园。”

“晚上想吃什么?”

“鱼。”

“可以。”

“陆叔叔真厉害!”沈烬抱着陆川的脖子,亲得他一脸口水。

陆川平静地对上沈如归冷漠的目光,转身进了厨房。

苏夏将两人无声的较量看在眼里,只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真幼稚。

慕瓷接受完采访就离场了,沈如归去接她。

陆川做菜向来只考虑苏夏的口味,不过象征性地加了两道沈烬喜欢的。

慕瓷饿了一顿,吃什么都香。

沈烬要吃鱼,沈如归离他最近,给他夹了一块。

他望着慕瓷:“妈妈,有刺吗?”

“有,你先吃别的。”慕瓷拍拍沈如归的胳膊:“沈如归。”

沈如归又把那块鱼肉夹到自己碗里,给儿子挑鱼刺。

鱼很新鲜,陆川带过来的时候还是活的,苏夏闻着鱼肉的香味,却觉得不舒服,突然捂着嘴往洗手间跑。陆川脸色微变,跟着进去。

水流哗啦啦地响,听不到里面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慕瓷好像猜到什么,去厨房给苏夏冲了杯蜂蜜水。

“商量个事。”沈如归捏着沈烬快扭成九十度的脑袋转过来面向他,“你晚上去陆川家睡,明天也别回来了,怎么开心怎么玩,把房顶掀了都行。”

沈烬不乐意:“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陆川吗?”

“但我还是最喜欢妈妈。”

慕瓷拿着杯子从厨房出来,把蜂蜜水放到苏夏的位置上,顺手捏了捏儿子委屈巴巴的小脸:“吃你的,晚上妈妈讲故事给你听。”

沈烬这才开心,扒了满满一口饭,腮帮子鼓鼓的,得意地朝沈如归晃脑袋。

沈如归幽幽地看着慕瓷。

“别想,不行。”慕瓷尽量忍着不笑。

昨晚两人做到一半,儿子突然醒了,跑到卧室门口挠门,当时沈如归的脸比锅底还黑。

他还不习惯家里有个随时都可能出状况的孩子。

慕瓷悄悄在沈如归耳边说,“苏夏可能是怀孕了,上周我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这样,吐得厉害,陆导哪还有心思帮你带娃?”

沈如归这才打消把儿子扔到陆家的心思。

苏夏吐完很难受,也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不会是怀孕了吧?我怎么可能怀孕呢?我不应该怀孕。”

慕瓷倒了杯热茶,在她旁边坐下,“你和陆导不是准备要孩子吗?”

“是准备,但没想现在就要啊!”苏夏也知道那些避孕措施都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仔细想想,陆川从去年开始就戒烟戒酒了,“你当时是不是也是意外怀孕?”

沈如归起身上楼,小团子跟在后面,跟复制粘贴似的。

避孕药被换成了维生素,才有了沈烬。

不是意外,是蓄谋已久。

慕瓷笑笑:“说不定只是肠胃不舒服,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苏夏两个月没来月经,八成是有了。

沈如归拿了东西下楼,小团子也跟着下来。

陆川还在餐厅,气定神闲。

“你看他那个样子,肯定是早就知道了,瞒着我呢,”苏夏倒也不是生气,但今天晚上免不了要吵一架。

陆川和苏夏走得早,沈烬玩累了,不用听故事就睡着了。

他其实不难带,吃饭睡觉都不用人哄,也不太挑食,更不怕生,只是偶尔会闹闹小脾气。他总是黏着慕瓷,是因为一年到头慕瓷在剧组的时间比在家多很多,平时都是保姆和阿姨照顾他。

清晨,沈如归先醒。

身边的慕瓷还在睡。她睡觉很乖,像只猫,会无意识地往热源靠,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里。

沈如归又想起最初那段时间,两人就算睡在一张床上,她也都是背对着他,越挪越远,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几次半夜直接摔到床下。

“醒了?”

沈烬作息规律,睡得早,起得早。慕瓷勉强睁开眼睛,想去看看儿子:“嗯。”

沈如归看着她出神,目光温柔,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你在想什么呢?”她含混不清地嘟囔,又闭上了眼睛。

沈如归想了很多:“补个婚礼?”

慕瓷愣了一会儿:“婚礼……”

沈如归趁她愣神的时候打算吃个早餐。

她恍惚地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沈如归说:“总觉得少点儿什么。”

戒指是他强行给她戴上的,求婚这一步略过了,领证那天也很匆忙。

“虽然婚礼只是一种形式,但别人有的,我的宝贝也要有。”

慕瓷没出息地软成一团棉花。

这天早上,无论沈烬在卧室门外怎么挠门,沈如归都没理。

两人下楼的时候,沈烬已经在吃午饭了。他显然不怎么开心,左手托腮,两条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妈妈赖床。”

慕瓷:“……”

“说好我不咳嗽了就陪我打雪仗的,雪都要化了。”

这是小团子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觉得很新奇,恨不得埋在雪地里打滚,奈何刚下雪那天就感冒了,只能看不能碰,慕瓷答应过他,好好吃药,不咳嗽了就可以玩。

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昨天天晴了,院子里的积雪慢慢开始融化。

“妈妈错了,吃完饭就陪你玩,爸爸也陪你。”

沈如归没说话。沈烬趴在慕瓷怀里撒娇,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往他那边看,被瞪了也不怕,就盯着。

沈烬就当他是答应了,故意大声说:“我要和妈妈一队。”

“好啊!”

餐桌下,慕瓷轻轻拽了拽男人的衣服。

“行,”沈如归开口,“三个人,只能二对一。”

“我很厉害的哦。”沈烬仰着脑袋,“妈妈也很厉害。”

小团子的兴奋都写在脸上。

可当他穿好羽绒服,戴上帽子和手套,从二楼跑到后院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二对一,并不是他以为的二对一。

沈烬气呼呼地捏了个雪球扔过去,但力气不够,雪球打在沈如归脚边。

“妈妈是我的队员,你不可以搂!”

沈如归丢了个更大的雪球,沈烬被砸得倒在雪地里。

“我不打老婆,要玩就这么玩,不玩就进屋看你的动画片。”

动画片哪有打雪仗有意思,沈烬爬起来就往前冲:“我要把你打趴下!”

他肯定打不过沈如归,但是真的开心,清脆的笑声就没停过,浑身上下都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生动。

“看我。”沈烬跑了一圈,绕到树下,从后面偷袭沈如归。

他穿得多,又太兴奋,脚下一滑,就没站稳,幸亏沈如归反应快,抓住他的手把他提起来。

慕瓷吓了一跳。

沈烬跑了一身汗,脸蛋红扑扑的。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被提起来还在笑。

“二十分钟了,行了。”

沈如归把儿子拎进屋,在门口抖了抖他身上的雪。

慕瓷担心沈烬感冒,带他上楼洗澡。

“开心吗?”

“开心!超级开心!”

“那……要不要叫一声‘爸爸’?”

沈如归回来这么多天,沈烬还没有叫过他。

他蔫蔫地低着头,小声说:“他不喜欢我。”

慕瓷不禁失笑:“小烬,没有人比爸爸更爱你,妈妈都只能排第二,他只是……他只是嘴上不说,但你要相信,他很爱你。”

“可他打我的屁股。”

“那是因为你太调皮。感冒的时候不可以玩雪,爸爸是吓唬你,他如果真打,你的屁股早就开花了。”

沈烬撇撇嘴,不说话。

“爸爸有游乐场哦,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慕瓷继续哄,“里面有很多小朋友可以玩的项目。”

小团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很快又蔫了,闷闷地趴在慕瓷怀里:“他肯定不带我玩……”

“试试嘛!”

“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就直接问他,可不可以带你去游乐场。”

“如果他说‘不可以’怎么办?”

“那你就下次再问,问到他答应为止。”

也不急这一会儿,慕瓷笑着让沈如归上来给他穿衣服。

慕瓷一走,沈如归就直接把衣服扔到沈烬的脑袋上。

“自己穿。”

沈烬坐着不动,说得理直气壮:“妈妈让你给我穿,你要听妈妈的话。”

沈如归:“……”

衣服很小,小孩子的骨头都是软的,沈如归不知道怎么下手。

十分钟后。

沈烬跑到厨房,抱着慕瓷的腿。

慕瓷摸摸他的脸:“宝贝怎么了?”

沈烬委屈地往她怀里蹭:“他把衣服给我穿反了,不是这样穿的,还凶我……”

慕瓷一看,真穿反了。

“爸爸是第一次给你穿,慢慢学就会了,你教他嘛,他不学你就哭。”

“我是男孩子,男孩子才不哭。”

“谁说男孩子不可以哭,当然可以哭。你妈我当年就是这么搞定你爸的,他吃这招。你就放开了哭,别理他,他会去哄你的。”

小团子半信半疑,虽然有被揍的风险,但还是决定试一试,毕竟游乐场的诱惑太大。

然而,他刚过去,就被一只手摁进了沙发,脸朝下。

沈如归根本没有用力,手臂只是轻轻搭在小团子的后脑勺上,他就怎么扑腾都爬不起来。

电视上正播放着昨晚慈善晚会结束后某家媒体独家采访慕瓷的视频。

“大家都知道你和现在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有考虑续约吗,或者,签其他公司?”

慕瓷笑着摇摇头,说这次和陆川的合作是自己的最后一部戏。

“所以你要退圈了?天哪……好突然,是你家里那位的意思吗?”

慕瓷说:“他不会干涉我喜欢的事,是我想好好陪他,陪他过春节、元宵节、七夕、中秋……他不是圈内人,谢谢所有人的关心,希望大家能给我们一些私人空间。”

今天早上八点,慕瓷昨晚的采访视频和公司的声明同时公开,占据了一上午的热搜。

慕瓷不是第一个在事业上升期选择结婚生子的女演员,却是第一个在自己正红的时候宣布直接退出娱乐圈的。她还年轻,凭实力一步一步熬出头,实力和颜值都没的挑,大家都说今年的影后非她莫属,她却在影视大典前退了。

有人酸成柠檬,羡慕女神嫁给了爱情;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她傻,迟早要被抛弃,然后哭着卖惨求复出。

“哈!”被摁在沙发上的沈烬铆足了力气,小手捏成拳头,“给你一拳。”

他能有多大力气,对沈如归来说,这一拳不痛不痒的。

沈如归关掉电视,把遥控器随手丢到一旁。

下一个被丢的就是沈烬。

“我动手的时候你别哭。”

沈烬兴奋地爬起来等着。

沈如归看向厨房,厨房门没关。

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此时穿着最简单的衣服在厨房研究菜谱,长发松散地绾在脑后,好像还是十几岁的模样。

沈烬等啊等,巴掌都没有落到屁股上。

他忍不住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沈如归:“打吗?

“还打吗?

“打吗打吗?

“打吗打吗打吗?”

沈如归:“……”

厨房门被关上,慕瓷还未转身,就被男人从后面拥到怀里。她翻过一页菜谱,笑着说:“才几分钟就烦了?小烬喜欢你才黏着你,你再陪他玩一会儿。”

“不后悔吗?”

“什么啊?”她一想,新闻也应该出来了,“你看到新闻了?”

“嗯。”

“不后悔啊!我进娱乐圈这么多年,梦想什么的也算实现了吧。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很伟大,但也有点儿无趣。影后、视后都是给别人看的,成为沈太太才是我的最高荣耀。”

落在颈窝的吻停下来,脖子忽然被咬了一口,倒也不疼,慕瓷刚想转身,圈在腰上的手便寸寸收紧。

“成为沈太太,才是最高荣耀。”

一字一句,仿佛在心脏上过了一遍,沈如归忽然笑出声。

呼吸很热,慕瓷觉得痒,回头的瞬间刚好把自己送到沈如归嘴边。

第一个吻落在她的鼻尖。

“小烬在客厅。”

“我锁门了。”

“他还没吃饭呢!”

“你老公是很强,但也没久到能饿死他的地步。”

“……”

傍晚的夕阳很漂亮。

沈如归把院子里的积雪扫在一起,堆了个雪人。

慕瓷在旁边看着,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也能看很久。

沈烬午睡的时间很长,睡醒了也不闹,自己穿衣服下楼。

“小烬,戴帽子,我们要去逛公园了。”

他揉揉眼睛:“可以带玩具吗?”

“可以带一辆你最喜欢的车。”

只要是出去玩,他都很开心。

这里虽然清静,不会有狗仔躲着偷拍,但也没有小朋友能陪他玩,他住几天就觉得无聊了。

沈如归找地方停车,小团子迫不及待地往车窗外面看。

进了公园,沈烬在前面玩,慕瓷和沈如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沈如归看到了她描述过的每一个画面:有夫妻拌嘴,有老年人锻炼身体,有小孩子聚在一起玩游戏,有年轻情侣卿卿我我……

曾经她口中的平凡生活在他听来像是一个故事,遥远得不真实,而现在,他们成了故事里的主角,是芸芸众生里一对普通的夫妻,没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

“等儿子上一年级,我们可能得考虑搬家了,不然他每天都要早起,来回很费时间。”

这件事沈如归想过:“我让人找了几套,年后带你去看。”

“好。对了,我还要去还愿。”

“哪里?”

“青龙山的庙里。”慕瓷去烧过香,拜过菩萨。

她其实不信这些,但那个时候太想沈如归了,担心他在里面受苦,怕他出意外。

她不求心安,只求他平安。

沈如归当然知道她求了什么:“等天气暖和一点儿陪你去。”

公园很大,再来一次也逛不完,慕瓷抬头笑看着他:“你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

她又问:“有失落感吗?”

“幸福。”

“嗯?”

“我觉得很幸福,”他说,“慕瓷,我觉得很幸福。”

苏夏怀孕之后,脾气越来越大。

她妊娠反应严重,吃什么吐什么,睡不好,精神就很差,看起来病恹恹的。

陆川刚把煮好的汤端上桌,一个抱枕就迎面砸到他的脸上。

慕瓷和沈如归走进院子就听见苏夏娇气的抱怨声,她是被陆川宠坏了。

沈烬跑到前面敲门:“夏姨,陆叔叔,我来看妹妹了。”

慕瓷笑着说:“不一定是妹妹哦。”

“我想要个妹妹。”沈烬凑过去,捂着嘴巴小声在苏夏耳边说:“夏姨,你生一个妹妹好不好?”

苏夏刚吐过,很不舒服,但小团子可爱,招人喜欢,她的心情也好多了:“好啊,生两个都行。”

沈烬看着她的肚子,很认真地思考:“两个住不下。”

苏夏逗他:“挤一挤嘛!”

慕瓷只听到几句,还以为真的是双胞胎。

苏夏这才笑:“逗你儿子玩的,一个我都吃不消,还两个呢。”

沈如归进了厨房。

陆川还有两道菜没做。

沈如归靠在门边,没有半点儿去帮忙的意思:“我和我老婆打算补个婚礼,你提前准备礼金。”

陆川头都不回:“直接把账号发给我。”

“也行,晚点儿发。”沈如归点点头,“女人怀孕都这样?”

陆川还不了解他?他是想问慕瓷怀孕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苏夏这样难受。

“差不多吧。”

“具体说说。”

“你不如直接住在我家观察几天。”

“可以吗?”

“想得美,吃完这顿赶紧滚。”

只是一个晚上,沈如归就从苏夏身上看到了怀孕初期有多折磨人:吃了吐,吐完再吃,再吃还是会吐。

开车回家的路上,沈如归没说什么话。

到家后他也不太对劲,慕瓷把沈烬哄睡着后,在楼顶的露台找到他。

他在抽烟。

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怎么了?”

沈如归掐灭香烟,把慕瓷拉到怀里,用外套裹住。

晚上气温低,慕瓷的手很凉。

“没事,进屋。”

躺在床上,慕瓷好像猜到了他心情沉闷的原因。

“不是每个女人怀孕都像苏夏那么难受,因人而异的,体质不一样,孕期反应也不一样。我就还好,能吃能睡,几乎没遭什么罪。”

她拉沈如归起床:“去书房,我给你看样东西。”

慕瓷给沈如归看的,是一段很长的录像。

视频记录了沈烬从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长成会跑会笑活泼的小团子的这几年。

沈如归看完一遍后,把录像倒回去,将开头那十分钟循环播放。

视频里的慕瓷怀孕六个月左右,长胖了一些,孕肚已经明显了,拿着相机的人逗她说话,她总是在笑。

“方方拍的。

“她知道后骂了我一顿,又抱着我哭,第二天就带着行李过来了,每天给我做饭,陪我散步。陆导也很照顾我,我只负责吃和睡。

“小烬小时候很乖,就是饿了会哭两声,连打疫苗都不哭。

“沈如归,我没那么贪心,霸占你的后半生就够了。

“用五年换余生,很值得。”

投影仪的光线忽明忽暗,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沈如归的影子。

许久,沈如归把人抱到怀里,嗤笑着说了一声“傻子”。

“我是傻子,”慕瓷指着抽屉,“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里是三楼书房。

曾经焉洐花了一天时间,却只在保险柜里找到一沓照片的地方。

沈如归想到什么:“谁让你偷看的?”

慕瓷忍着没叫出声,但也不肯这么快就投降:“这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我就看了。”

“这么开心,很得意?”

“一般般吧。”

“你演得很差。”

“我怕你恼羞成怒家暴我,才昧着良心想演一演,你竟然还嫌弃。”

从那条发带开始,沈如归就输给她了。

新年。

今年的除夕没有下雪,是个晴天。

除夕也是慕瓷的生日。晚上大家都要各回各家吃年夜饭,就在白天过来给慕瓷庆生。

沈烬是团宠,谁见了都要抱一抱亲一亲。早上一醒,他就扑到慕瓷怀里,摇头晃脑地说“妈妈生日快乐”。

沈如归带回来一只猫,给慕瓷的,但小团子看上了,楼上楼下跟着跑。

黄昏时,三楼书房的光线极好,沈如归刚好坐在光影的明暗交界处,一半在橙色的余晖里,一半在阴影里。

方方是个彻底的颜控,总偷偷说沈如归是黑暗漫画里的致命反派,说他是来索命的,什么都不用做,一个眼神就能让她觉得他说什么都对。

“我给你画张画吧,”慕瓷突然兴起,“新年礼物。”

沈如归想吻她,被她躲开了。

“听见没有?”

“听见了。你会画?”

“我简直不要太会好吗?!”慕瓷把各种画具拿出来,找了个角度好的位置坐着。

没过一会儿,小团子就蹭了过来。他有自己的蜡笔,各种颜色。

慕瓷画沈如归,小团子也画沈如归。他的画很简单,但很会抓特征,虽然纸上的画乍一看和沈如归毫不相关,但多看几眼就会觉得是他。

和过去很多次一样,慕瓷画完之后,指着画上的人问儿子:“宝贝,这是谁啊?”

“爸爸。”

慕瓷又指了指沙发上的男人:“是他吗?”

夕阳落山,暮色降临,暖色调的灯光衬得沈如归五官的轮廓都温和了许多。

小团子歪着脑袋笑:“对的,是爸爸。”

持续了很长时间,沈如归手上的文件都停留在同一页。

慕瓷看破不说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沈如归,叫你呢。”

沈如归拿起茶杯,神色看似平淡:“嗯。”

小团子趁热打铁:“爸爸,我想去游乐场,可以吗?”

“嗯。”

“玩卡丁车!”

“嗯。”

“爸爸和我一起玩。”

“嗯。”

“我们可以放鞭炮吗?”

慕瓷总觉得现在无论儿子问沈如归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现在不可以,不允许放鞭炮。但是可以玩小烟花。”

“好吧。”沈烬好说话,只要有玩的就行。

他跑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跑回来:“妈妈新年快乐,爸爸新年快乐。”

他还不会要红包。

慕瓷也对他说:“新年快乐,儿子。”

沈烬看着沈如归。

沈如归手里的文件终于翻过一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了句:“新年快乐。”

沈烬高兴地下楼玩烟花。

透过书房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院子:黑子在陪小团子放烟花,小团子被拎起来骑在脖子上,笑声就没停过。

慕瓷倒了杯热茶,坐到沈如归身边:“你在看什么?”

他换了本册子,比之前看文件的时候更专注一些。

“看婚纱。”沈如归翻到第一页,“得预订,尺寸不合适还有时间修改。”

“你喜欢哪件?”

“看着都差不多,但穿在你身上应该不一样。年后去店里试吧,慢慢挑。”

慕瓷翻了翻那本册子,有几款他做了记号:“这样一想,你接下来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

所以黑子来找他,他说暂时不管别的事。

他下巴上的胡楂扎在皮肤上有些痒,慕瓷忍不住往后仰。窗帘拉着,她隐约还能听见孩子的玩闹声。

“我帮你刮胡子吧。”

“谁晚上刮胡子?”

“晚上为什么不能刮?”

“晚上睡觉。”

“不是说好一起跨年吗?”

沈如归抱着她起身,回卧室。

“是说好了,我又没说不跨年。但是干等着多无趣,做点儿什么才有意思。”

慕瓷脸红:“你真是见缝插针。”

今天一整天家里都有人,儿子还在外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上楼找他们。

他关了灯,语气危险:“针?”

慕瓷:“……”

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当我没说行不行?”

“说了就是说了。”

“我道歉总可以吧,你别这么小气。”

过了几秒钟,沈如归突然笑了:“嗯,我小气。”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慕瓷试图解释,“等一下啊……你锁门了吗?”

“没锁。”

“不行!”

“就不锁。”

一大早,吃饱喝足的沈烬又开始在主卧外面挠门了。

因为几天前就说好了要带他去游乐场玩,这也是他第一次有爸爸陪着去游乐场。

慕瓷听见儿子的声音连忙起床,顺带也把沈如归叫起来。洗漱完,一家三口一起出门,沈如归开车,半路遇到拦车的孕妇,调头来了医院。车开进医院,在门口等待的护士正朝着这边跑过来,沈如归帮着医生把孕妇送进电梯后,转身往回走。

人多混乱,沈烬有点害怕,慕瓷下车把他抱到一旁,

慕瓷看着越走越近的沈如归,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那天,陆川去她们学校附近为新电影选角,方方帮她争取到试镜的机会,可中途接到医院的电话,虽说当时奶奶的情况没那么严重,但她不敢赌。在她接到医生电话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机会,那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她情急之下在路口拦了一辆陌生人的车赶去医院,最后还给了他一百元车费。

“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也那么不乖吗?”沈烬抱紧慕瓷,小脸蔫蔫的,“那个阿姨肚子好疼,都哭了。”

慕瓷回过神,笑了笑:“不会啊,妈妈其实很开心。”

沈烬觉得那个阿姨一点也不开心:“为什么?”

慕瓷说:“因为你要来了呀,你会陪着我一起等爸爸。”

周围太吵了,沈如归没有听见这句话,他把儿子从慕瓷怀里接过来放到后面的儿童座椅坐着,重新往游乐场的方向开。

沈烬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很快就忘了那点小情绪,他从小活泼,总有说不完的话,慕瓷给了他一根棒棒糖,车里这才安静了一会儿。

慕瓷有些走神,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画面,遥远又模糊,却又莫名很笃定那天她拦的就是沈如归的车。

他出事后,警察打开他那间书房,里面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曾经那些孤独难熬的岁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其实都在她的身边。

手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慕瓷反应过来,沈如归刚才跟她说话,她没听清,他的脸上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迹象。

沈如归出来后,褪去了一身戾气,以前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半点恻隐之心。刚才那个孕妇拦车的时候,慕瓷还没说话,他就已经下去把车门打开了。

这段时间,慕瓷偶尔也会想,他会不会不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

“你刚才说什么?”

“陆川晚上下厨,问我们几点过去,”沈如归打转方向盘,车速慢了些,“不去也行。”

“去吧,陆导的厨艺特别好,平时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口福,苏夏怀孕了,陆导以后肯定会经常下厨。那不在游乐场吃晚饭了,我们早点过去。”

“嗯。”

沈烬年纪小,很多项目都不能玩,只能在外面看着,但他依然很开心。

傍晚有烟火表演,沈如归把他抱起来举到肩上坐着,他兴奋地尖叫,累到在去陆川家的路上就睡着了。

沈烬很喜欢陆川,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睡醒后精力恢复,楼上楼下跟着陆川跑。

慕瓷喝了点酒,和沈如归在后院看着沈烬踢足球。

“他们说苏夏肚子里可能是个女儿,”她笑着问,“你想不想要个女儿啊?”

沈如归说,“我们有一个就够了。”

他几乎没怎么想,脱口而出。

“我以为男人都更想要个女儿呢,陆导平时对谁都不客气,有一次,一个女演员把她女儿带去片场,弄坏了东西,陆导都没生气。苏夏怀孕,他的脾气明显好多了。”

沈如归低头看她:“我脾气不好?”

慕瓷半醉半醒,儿子跑远了不在旁边,她总会不经意流露出小女孩的性子,不讲理,翻旧帐。

“你以前对我不好,我气死了。”

沈如归记得,对她不好,他自己心里也不见得有多舒坦:“那是你没见过我更不好的时候。”

“是吧,你太坏了,”慕瓷往他怀里靠,低声喃喃,“就只有我喜欢你。”

那五年里,她捐了很多钱,一大半片酬都用来做慈善。

她希望他能平安,少吃点苦。

沈如归头低下去吻她,声音模糊在唇齿之间:“嗯,就只有你。”

“我只爱你一个,你要一直陪着我。”

她笑着回应:“好呀。”

过完春天,沈如归开始准备婚礼。

焉家收到一份请帖,收件人是焉洐,婚礼日期写得清清楚楚,但没有地址。

寄请帖,但不写地址,显然不是邀请他参加的意思,这的确是沈如归的作风。

焉洐看着慕瓷的名字出神,直到慕依叫他,他的目光才聚焦在请帖上,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掩盖了心底隐隐约约的失落。

同样收到这份请帖的还有另一个人:顾泽。

顾氏集团的继承人五年没有露面,传闻已经结婚,至今无子,还有传闻称顾太太是位医生,男科医生。

慕瓷遇到顾泽是个意外,更准确地说,是人为导致的意外。

那天,慕瓷的司机把车从公司的车库开出来,才几分钟,就追尾了,撞的那辆车是顾泽的。

一开始,顾泽并没有露面。司机全责,只好在事故地点等人来处理。

沈如归知道后,从家里出来接慕瓷。

“我没在车上,没事,就是车撞坏了。”

“车撞坏了还能修。”沈如归不在乎一辆车,只是交代司机:“以后小心点儿。”

顾泽就在这个时候下楼了。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不像秘书。

他先开口:“好久不见。”

沈如归说:“司机没注意,给顾总添麻烦了。”

“撞得不轻,这下确实麻烦了,沈老板如果不忙,能顺路送我和我太太回去吗?”

慕瓷握住沈如归的手,沈如归反握住她的,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旁人注意不到这样亲昵的小动作,只有顾泽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多停了半秒。

沈如归笑了笑:“当然。”

“谢了。”

“客气。”

顾泽和他太太坐后座,慕瓷坐副驾驶。

“请帖我收到了,婚礼打算在哪里办?”

沈如归说:“在家里办,不接待外人。”

顾泽遗憾地叹气:“我还想着送份贺礼,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沈如归把车停在院子外:“到了。”

顾太太下车道谢:“进屋喝杯茶?”

慕瓷笑着说:“不了,儿子要放学了,我们接晚了他会生气。”

“好吧,那就不耽误你们了,以后有时间再一起吃饭。”

车开远,慕瓷看着后视镜里顾泽的身影,有些不安:“他什么意思?”

沈如归说:“不用管,他不敢做什么。”

顾政鹰完了,顾氏就完了,他只要还姓顾,就永远只能看着。

幼儿园今天有活动,晚一个小时放学。

“还早,去试试婚纱?”

“好啊!顺便给儿子买串糖葫芦,他昨天就想吃,我给忘记了。”

“嗯。”

晚上,沈烬睡着后,慕瓷开了瓶酒。

“你紧张吗?”她问着问着就笑了,“我有一点儿,真奇怪。”

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证也领了,补个婚礼而已,她居然提前一个星期就紧张得失眠。

沈如归没让她多喝,拿起杯子喝完剩下的酒,把杯子放到旁边:“紧张什么?”

“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以前把婚礼这件事想得太遥远了。其实领证那天我也有点儿紧张,全程都像是在做梦,糊里糊涂地。”

“看出来了,连名字都差点儿写错。”

慕瓷捂着脸倒在他怀里:“怎么办?我还是睡不着,到时候会脸色蜡黄、黑眼圈巨浓吧?”

沈如归伸手把窗帘拉起来:“想睡觉还不简单?”

力气用完了,人自然就睡着了。

事实证明,他的办法确实好用。

接下来几天,慕瓷只有睡不够的份,再也不会担心睡不着了,甚至婚礼前一天晚上不得不认输求休息。

“不紧张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

慕瓷摇头:“不不不……不紧张了!”

沈如归的目光从她的眼睛开始慢慢下移:“眼神躲闪,说话结巴,坐姿端正,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像不紧张?”

慕瓷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只坚持了两分钟就放弃了,扑过去捂他的眼睛:“我现在不是紧张明天的婚礼,我是面对你很紧张。今天晚上我只睡觉,我说的就是单纯的睡觉,你不准想那些。”

沈如归扶着她的腰,避免她动作太大摔下去。

“你这样,我很难不想。”

“我是在考验你,你坚持坚持。”慕瓷好心提了个建议,“你想点儿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像是听进去了:“比如?”

“比如……比如我的婚纱,你可以想象我穿上它的样子。”

慕瓷每次试婚纱都没有让沈如归看,想留在婚礼当天给他一个惊喜。

沈如归说:“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想了什么?”

“虽然款式复杂,但应该很好脱……”

“停停停!”慕瓷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改为捂住他的嘴,“你还是什么都别想了,念念经吧。”

沈如归的园子就是最好的婚礼场地。

陆川帮他设计,他自己布置,慕瓷喜欢蓝色,场地布景就以蓝色和白色为主,每一枝花都是他亲手修剪的。

婚礼不请外人,方方是伴娘。

慕瓷换婚纱的时候,方方哭了;慕瓷说会把捧花扔给她的时候,她又哭了。

沈烬不懂这些,问她为什么哭。

“我高兴啊,这是高兴的眼泪。妈妈今天漂亮吗?”

“妈妈最漂亮!”

沈烬穿了一身白色小西装,戴了领结,牵着婚纱曳地的裙摆走在后面。慕瓷走两步就停一停,等儿子跟上了再继续往前走。

走过长长的花瓣路,路的尽头,是她的沈如归。

他身后站着伴郎团,贺昭带头起哄要法式热吻。

沈如归终于看到了穿婚纱的慕瓷。他想象过无数次,却都不如眼前的她真实。她越走越近,婚纱洁白如雪,却像是燃烧的火焰,将他身上的枷锁灼烤至熔化,露出一颗赤裸裸的心脏。

证婚人问:“沈如归先生,请问你愿意娶慕瓷小姐为妻吗?”

他只想亲吻她。

“沈太太。”

“亲一下?”

慕瓷笑着踮起脚,沈如归搂着她的腰,含笑低头迎接她的吻。

经年相遇,无可幸免。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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