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程瞥了陈廷豫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疾步朝两口棺材走去。

警卫员想去扶他，却被赵鹏程抬胳膊甩开。

他踩在废墟中，踩在泥土中，哪怕摔了一跤，裤子上沾满了灰尘，也浑不在意，径直走向棺材。

“首长，小心脚下。”

赵鹏程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内心深处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的心，像被重锤击中，疼痛到几乎无法呼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扑通一声，赵鹏程、段举国、郑铮齐刷刷跪在两口棺材旁。

“梁妈妈，秀英嫂子……”

泪水决堤而出，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尘土中。

此时的他们，跟三十年前连长牺牲时一样悲痛。

“梁妈妈，秀英嫂子，我来晚了。”

他们哭得跟孩子似的，泣不成声。

能让三个从尸骨堆里爬出来的男人痛哭流涕，可见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唐振宁想上前，却被几个士兵拦住。

按照这片大山的风俗，梁群峰给三人磕了头。

“赵叔。”

一声赵叔，让赵鹏程情绪几近崩溃。

他有千言万语想对梁群峰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愧疚，充斥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从接到梁群峰电话到现在，赵鹏程茶不思饭不想。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连长，看到了副连长，看到了九连所有战友。

连长背着身，不愿意见他。

副连长和战友们冷冷看着他，比当年骂他是逃兵时还要冷。

赵鹏程如芒在背。

只有把欺负梁家人的那些人全给处理了，才能稍稍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才能对得起战友在天之灵。

不远处的唐振宁正惴惴不安的时候，被带到赵鹏程面前。

唐振宁即便是县委书记，可在更高级别领导面前，一样心里发慌，恭恭敬敬。

赵鹏程问道：“谁让拆梁家村的？”

唐振宁颤颤巍巍，“县委县政府一起研究决定的，事关县里的一个大项目。”

“让这些恶霸过来祸害老百姓，打人杀人也是你们一起决定的？”

唐振宁顿时头皮发麻，差点晕过去。

“首长，是我们工作没到位，但请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处理好，绝对不让烈士流血又流泪。”

“已经流泪了。”

赵鹏程眼眸深邃，仿佛是一个黑洞，能瞬间把唐振宁吸进去。

“梁妈妈，秀英嫂子已经死了，你告诉我怎么处理好，你能让她们活过来吗？”

唐振宁的心情瞬间降到了冰点，但额头上却不断冒冷汗。

赵鹏程表情中没有任何温度。

“我们的战士在前线战场保家卫国，慷慨赴死。很多人牺牲了，可他们想死吗，他们难道不想活着吗？”

“你们，却在后边拆他们的家挖他们的祖坟，就是把你们全枪毙了，也绝对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他最后冷冷说出一句：“梁家村怎么拆的，你就给我怎么建起来。”

大气不敢喘的唐振宁惊呆，下意识问道：“啊？这怎么建？”

“那我不管，那是你的事，三天之内如果建不起来，后果自负。”

赵鹏程脱下军装，换了一身孝服。

梁群峰看到这一幕，一怔。

“赵叔……”

赵鹏程说道：“你奶奶就是我的妈，你妈妈是我嫂子，我为她们戴孝是应该的。”

有人建议把两位老人遗体先送到殡仪馆，那边条件好一点。

但梁群峰拒绝了。

“我奶奶和我妈在梁家村住了一辈子，这里就是她们的家，哪也不去。”

赵鹏程说道：“对，我们哪也不去，我们就在这里。”

部队迅速在一块平地上搭起灵堂。

原本只有梁群峰一人披麻戴孝，现在是梁群峰、赵鹏程、段举国、郑铮，靳连山五人。

啪。

赵鹏程心里堵得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我，我要是能早点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连长那张血染的欠账单，一直像革命老区古老的碾盘一样，重压在他心口。

如今面前的两口棺材，更是像老区的大山，压得他几要窒息。

唐振宁瞥了远处的陈廷豫一眼。

他奶奶的。

都特么怪陈廷豫。

此时，陈廷豫已经被军队控制起来，牛逼哄哄的他，连跟赵鹏程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唐振宁愤愤走过去，瞪着他。

“你特么不是上边有人吗，你的人呢，倒是来救你啊。”

陈廷豫早蔫了，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一次拆迁，把京城的首长招来。

“首长发话了，三天时间重建梁家村，你要是建不起来，你陈家所有人都得死，所有产业都得充公。”

唐振宁脸色惨然。

何止是他们陈家，自己这个县委书记，还有县委县政府所有领导干部，怕是也到头了。

天黑了，晚秋的风很凉。

赵鹏程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战士们不敢劝。

他们帮忙从狼藉的祖宅里搬出来的各种箱子、家具就在灵堂边放着。

“等一下。”

接着灯光，赵鹏程看到了一件绿色的军大衣，瞳孔猛然扩张。

他颤颤巍巍走过去。

虽然四十年过去了，可赵鹏程对军大衣记忆犹新。

它仍然用塑料袋包着，崭新如初。

“群峰，这件军大衣是你爸爸的吗？”

梁群峰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我爸的遗物，是我奶奶和我妈从连队里带回来的，可她们从来没穿过。”

“这里还有两件旧大衣，都是我爸的。”

赵鹏程颤抖的手摩挲着军大衣，种种心事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突然，他爆喝一声。

“告诉他们，无论如何，明天上午之前必须把梁家村建好。”

他改主意了。

警卫员一怔，“首长，怕是来不及。”

赵鹏程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杀气，“来不及，那就让他们把脖子洗干净等着。”

“他们催拆迁就跟催命似的，我催催他们怎么了？”

赵鹏程语气不容置疑。

段举国抬抬眼皮，“执行命令吧。”

他最了解赵鹏程的心思。

赵鹏程不会，也不能放过参与此事的任何一人。

“是。”

命令立即传达下去。

为了重建梁家村，陈廷豫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几乎整个云岭县的建筑公司和建筑工人都到了云岭村。

陈家拿出了一个亿，就放在梁家村村口。

“只要明天上午之间，把房子建起来，这些钱就都是你们的。”

各种应急照明灯，把梁家村照得跟白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