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门，高黎明喊道：“母亲，我回来了！”

屋里走出一个慈祥的中年女子，正是高黎明的母亲徐文秀，她脸色阴沉地扫视了文若兰一眼，转而脸上迅速堆满笑容：“我儿回来了，读书会可有趣？”

高黎明也感觉到今天母亲的态度异常，换作平常，她对文若兰一直非常照顾，态度和蔼好像是自家的女儿，今天这是怎么啦？

文若兰也感觉到今天的房东太太有异常，她打了个招呼，便回自己的屋去了，一到里面，她的伴读湘姝已经站在楼梯口，马上说道：“小姐你回来啦？赶紧上楼歇息吧，我还有事要禀告小姐。”

见文若兰走开，徐氏这才拉着高黎明入内，说道：“孩子，你也不要如此游手好闲了，你父亲来信了，说要你尽快与张主任联系，经济委员会下属的一个水利局要人，你不愿意去南京任职，便就在湖南罢，只要是学得所用，哪里都可以大放异彩。”

“知道了母亲！对了，大哥在北平可好？”

“你大哥即将随委员会的大队南下，当今北平局势紧张，恐怕会有大变数，孩子，你一直是个忠厚的，千万要记着不要结交不妥之人。”

高黎明甚觉奇怪，母亲这话锋一转，怎么又出现这样的话来？

他此时满腹心事，全都在那东厢房里，因为，文若兰就住在那里。

高黎明的父亲名叫高云山，他早年被家里送到日本留学，归来后便一直在政府做事，后编入全国经济委员会下属内务部土木局，现如今，在**经济部水利司任职。

高云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高朝阳现为北平的行政专署河道的水里行政副专员，长女高真儿跟随母亲留在湖南老家，已经嫁人，次子便是高黎明，今年刚从清华大学毕业，正在等待湖南省的行政专署的通知。

原本徐氏也在南京，只因高云山担忧中日可能起战事，便让她立即返回湖南，守住家园。徐文秀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对子女一向慈爱。高云山与湘宛学堂的校长宣怀文是至交，那日文岳铭和林立舆带着独女文若兰前来省城面试，宣怀文有感于文若兰的才学，尤其是即兴的诗文，水平相当高，便立即收了这个学生。

听说了他们想在本地找个寄宿处，索性带上了文若兰一家登门拜访了高云山夫妇，这对夫妇一见到文若兰便万分喜爱，主动提出让文若兰住在他们家，两周后高云山便结束假期返回南京，徐文秀一向待她如自己的女儿一般，高黎明的姐姐高真儿也常过来看她，一家人对她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生分。

高黎明实在不懂，他见今天姐姐高真儿也在，便悄悄问了情况，高真儿拉着他到了自己的房间，才告诉他：今日家里来了个客人，母亲和她相熟，这个女人是过来想替亲戚家的女儿给高黎明说亲的，母亲告诉他，儿子和这里的一个租客小姐相处甚好，自己也瞧着那小姐人品贵重，才情出众，若儿子有意，那小姐有情，她很想促成这一门亲事。

不料，那妇人见了文若兰的相片后，马上大惊失色，说自己绝对不会看错，这位小姐的确人品贵重，而且财运亨通，只有一点不妥！

这个小姐，会克丈夫！不是那种凶悍的克，而是只要男子娶了她为妻，必然早亡。

“原来是这样！姐，你可听得真切了？”

“小弟，姐姐的话你还不信了？你可是真的喜爱文小姐？”

高黎明心中烦闷，他愤愤不平地说：“姐，我家是学习自然科学的，哪里还能信了这些？母亲真是过分，难不成那妇人说文若兰会克死了我，我就真的被克死了？”

“小弟，你也真是自作多情了吧。莫讲你现在还不是文小姐的夫婿，即便你果然与她成了亲，难道父母的担忧，你便不顾了？”

高黎明气不过了，他腾地站了起来，就要去找母亲理论，被高真儿拦住了，劝说道：“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你去找她理论什么？”

高黎明闷头不语。

东厢房里，文若兰总算听明白了，为何今天高母突然对自己不冷不热的。

湘姝说的，与高真儿说给高黎明听的一模一样，她说完后，气鼓鼓地说道：“高太太这个人，怎么能听那种街头妇人的话？那妇人一看便是个尖酸刻薄的，还当着太太的面，非议小姐，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等品行恶劣，岂能结交？小姐，我看高家的人品也算不得上乘。”

“住嘴！”文若兰虽然年少，倒颇有见识，她马上阻止这个大胆的丫头道，“我们是租客，如何能非议主家？休得胡言了。”

湘姝被文若兰一顿训斥，马上就老实了，过了一会儿，居然端来了茶水，还陪着笑脸道：“小姐，不说不高兴的事情了，湘姝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一直瞒着你，就是想让你突然间高兴一下。”

“快说，你这丫头，愈发没有规矩了，还敢瞒着我什么事？”

湘姝假装要跪，见文若兰迟迟不阻止，嗔怪道：“小姐，你非要湘姝跪下了不成？小姐你——”

“好了，起来吧，赶紧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湘姝听到这一句，马上又眉飞色舞起来，声音好像叽叽喳喳的鸟儿，叫唤个不停起来。

“小姐，今日中午，孙良悟少爷来过，他带来了老爷的书信。”

“是良悟哥哥？你怎么不让他留下来？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良悟哥哥了，湘姝，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罚你跪下了！”

“小姐，这一次你可错怪我了，良悟少爷说了，他是从南京过来，这次回过舞阳老家了，来长沙，是准备在潇湘医院就职的，老爷托他带来了书信，转交给小姐。他送完了信，又赶去了潇湘医院。”

“原来是这样，快把信给我。”

湘姝把书信取出来，文若兰看完后，说：“父亲是为我们安排了归程，他说等我们学期结束了，要我回一趟家里，不过，这一次他只字未提让我不用着急，好像还催着我赶紧回家，湘姝，良悟哥哥还说了什么？”

“他说了，他还会过来找小姐的，其他就没再多说了。”

晚餐过后，文若兰在房中赶写作业，突然间，湘姝蹑手蹑脚地进来，耳语道：“小姐，高公子说，他想见你。”

文若兰摆手道：“我是他家租客，此时已经入夜，孤男寡女这样相见，甚是不妥，你去回话吧。”

湘姝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高黎明就在厢房外，他望着那株美人蕉，若有所思，一转头看到湘姝又出来了，却不见文若兰。“湘姝，你家小姐呢？”

“高公子，小姐身体微恙，马上就要歇息了，如果高公子有话，不如说给湘姝听罢，湘姝保证一个字不落全部说给小姐听。”

高黎明了解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知道她总是用最一本正经的态度来恶作剧，相信她，就是准备跟自己过不去。

他垂头丧气地哀求道：“湘姝，我只想和你家小姐说两句话，如果文小姐担心，我可以当着你的面说。”

这时候，徐文秀就在二楼的主人房内，隔着一层窗帘，静静地看着在庭院里的儿子，她没有开灯，心里也如此刻的黑暗一样。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姐？不光家世好，家产丰厚，模样出众，还有好脾气好涵养，尤其与自己投契的，便是文若兰那一手好字，颇有大家风范。

可是，就算她不相信那个妇人的话，现下正逢乱世，长子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摆脱日本人的纠缠离开北平，如果次子再摊上个克夫的女子，那可如何是好啊？

正想着，文若兰走了出来，虽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文若兰与自己的儿子，应该是有情的。

这是她作为母亲的直觉。

文若兰到底还是让湘姝进屋了，她望着眼前这个儒雅温和的黎明大哥，认真地说道：“可有什么事？”

“若兰，我心里有句话，早就想说了，只是——”

文若兰静静地等着他，不急，不催，也不期待。

高黎明走前一步，距离还是止乎于礼，他说道：“若兰，我、我想说的是，我原本还想好好干出一番事业来，先立业后成家，可是当我结识了一位处处都那么出众的女子，我便打消了那个愚蠢的念头，我怕如果我不及时开口相求，我心爱的女子，就会被旁的优秀青年追求了去，那样的话，我会觉得，我的人生那么灰暗。”

他要说的显然不是两句，而是一大堆，文若兰却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说话。

直到他最终说出了那一句：“若兰，如果我向你求婚，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她才幽幽地回答：“黎明大哥，你的出色，大家都看得到，若兰虽然与你相处时间不长，但常常听夫人提到你过去的事，还有你愿意投身到水利事业中的心情，若兰深知，能这样想的人，必定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能够有这样的夫婿，若兰夫复何求？”

高黎明听到这里，顿时激动了起来，他伸出手想抓住若兰的手，却还是没好意思，缩了回去，说道：“若兰，相信我，我一定会禀明父母亲，表达我想要娶你的坚定的心。”

若兰抬眼看他，黑暗中，她那双明眸闪烁着光，高黎明不觉为之倾倒了。

文若兰手中攥着一物，伸出去递给了他：“送给你。”

高黎明问都不问，马上接过，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莞尔一笑，回屋里去了。

高黎明想要欢呼，却又怕惊动了母亲，只是在庭院中高举双臂，用力地舒展着。

文若兰从窗帘缝隙中看到这一幕，不觉又笑了起来。

同样的，从窗帘缝隙中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徐文秀真是百转千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