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教室没有吵闹，没有欢笑。
只有课桌上码得厚厚高高的练习册，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几何图，墙上看似振奋人心实则窒息感极强的鸡汤语句和倒计时，以及一阵风吹来四处乱飞的卷子。
看到站在门口来上学的人，大家纷纷停止了手中的笔，小声议论起来。
秦笙曼不明所以，她快步回到座位，只觉得后背有很多双怪异不堪的眼睛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刚翻开书就听见一个尖酸熟悉的女声响起。
“哟，我们的脱衣女神来上学啦？”
韩敏娜语气轻蔑，眼神是掩饰不住的狠戾。
“韩敏娜，我相信公正。”秦笙曼启唇，一字一句都无比冷静。
“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做的这些事付出代价。”
“公正？”韩敏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勾了勾唇，“秦笙曼，你知道什么叫公正么？公正就是哪边钱多哪边权大，它就向着哪边！”
“像你这种最底层的穷人，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她踩着精致的高跟鞋扬长而去。
*
后来，秦笙曼才知道那些怪异的打量眼神不是错觉。
韩敏娜那帮人把她脱去衣物待在酒吧的照片传到了学校论坛，还趁她昏迷途中摆出各种不雅的姿势，称她是——“脱衣女神”
[真假？！我面熟，每次都感叹她好漂亮。没想到是这种人。]
[其实emm…这种看上去乖巧的女的，最浪了。]
[人家私底下就是烟酒都来噢~]
[成绩是不是作假了啊，莫非是关系户？]
[少废话，多少钱一晚？]
对于这些谣言，秦笙曼告诉过老师和学校，也报过警，通通无济于事。
*……*
无奈之下，她攒钱来到一家新开的网吧。
登上学校论坛号，面对那些不堪入目的诋毁和辱骂，女孩红了眼圈，心中涌上气愤与委屈，连敲着键盘打字的手指都在颤抖。
可无论她发什么，要不是被删贴被围攻，就是沉在底部如同针落大海无人问津。
秦笙曼这才恍悟，大家要的不是真相，不是公正。
谁会听一个无权无势之人苍白无力的解释？
在枯燥压抑的学业之下，他们要八卦劲爆的消息来刺激乏味的生活和机械的大脑。
他们不在乎这些东西会不会对人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他们只知道通过贬低和谩骂来释放自己扭曲的灵魂。纵然有清醒的旁观者，也不敢在茫茫黑夜放出光亮，那样太耀眼太危险，甚至会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秦笙曼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弯起脊背，趴在桌上抽声痛哭起来。
“怎么回事，那小姑娘还哭了？哭得挺让人心烦的，我这第一天开业呢！”贺西州老远就看见桌上哭泣的人儿，不满地撇撇嘴。
前几日他与富豪老爹闹掰，大半夜偷摸卷走老爹的黑卡还嚷囔着自己要赚大钱吓死他。
那一年网吧兴起，作为老板，开业当天特意亲自来捧个场。
随即，贺西州又严谨地想到什么，问了问旁边的人。
“老江，刚刚是你在前台吧。看到人正脸没，长得怎么样？”
江墨面无表情，投来一个无语的眼神，淡淡说了俩字：
“……漂亮。”
“卧槽？！”贺西州惊呆了下巴。
他本就没指望这货说出什么好话。毕竟江墨连他最喜欢的顶流女明星都是甩“一般”，差点没给他气死。
这个世界居然存在连江墨都说漂亮的人……
“那哭得还挺让人心疼的，我去安慰一下！”
贺西州大步走到哭声传来的位置，他笑眼盈盈，语气温柔到不行。
“小妹妹，你——”
“对不起！”
秦笙曼抬起头，鼻头红通通的，眼角还闪着泪花，站起来道了个歉。
她擦掉眼泪，误以为是提醒超时或觉得声音太吵的网管来了，又哭着跑了出去。
“哎！”贺西州一愣，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
与此同时，休息室里慢悠悠走出来个人。
男生神色淡倦，前额碎发微微凌乱，脖子上挂着黑色头戴式耳机，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是凌峋。
他随意地拉开拉环，开了一听罐装冰酒。视线略微扫过门口那个哭着跑开的娇小背影。
“我靠，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下次要她好好跟哥哥讲讲，是谁欺负了她，这小美人我救定了！”
贺西州刚说完，眼珠子一转，又八卦兮兮地问：“对了，峋哥。那天会所你出门后干什么去了？陈司来找过我们一次，说没见到你。”
凌峋将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回来，轻笑道：“跟你一样，救了个小美人。”
听到这话，贺西州眼前一亮，“哎不是您老，铁树开花了啊？！”
紧接着万变不离其宗地发问：“那你跟我说说呗，小美人长什么类型的？”
凌峋眼眸微眯，认真沉思一番。
脑子忽地又回忆起那天夜间月色下，女孩诱人的身姿以及右腰肢独特的洋桔梗，微微挑眉道：“长得……”
“像只猪。”
空气沉默三秒，贺西州扯了扯嘴角，果然，变态的口味就是独特。
不知是胡诌还是喝大了瞎说，贺西州扫兴地摆摆手：“算了，我就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嗯。”凌峋慢条斯理喝了口酒，“我只对向你爸告状感兴趣。”
“哥……不带这么玩的。”
贺西州哭丧着脸，一旁的江墨无奈笑了笑。
说是叫哥，实际上凌峋却是里面年龄最小的。
凌峋，江墨，贺西州。
三人玩赛车相识，最初江墨和贺西州与凌峋不是一个队，可偏对他狂妄又抢去风头的样子怀恨在心。
贺西州放狠话说要开场比赛，让他哭着叫爸爸。
结果次次被惨不忍睹的虐杀。
凌峋生得高挑，说话做事完全不像那个年龄段的人。不止玩赛车，还有拳击、滑雪、马术、射击等样样精通，关键是学业方面的全国理科竞赛奖杯也是拿到数不胜数。
上天的宠儿，体力和智力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秉承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贺西州当初有多恨，现在叫哥叫得就有多欢。
*……*
另一边，自从秦笙曼陷入这场风波之后。
每天平静安宁的学习生活变成了煎熬。
没人愿意与她说话，走个路会有无数双怪异眼神以及嬉笑声传来，篮球会莫名其妙砸到她头上，校服上会出现粗俗的字符，上个洗手间会被关里面一整节课，然后一桶凉水直泼而下。
班上的人对她越来越看不顺眼，说什么写作业声音太吵，又说她家里穷污蔑丢的东西是她偷的，还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做成表情包取笑……
秦笙曼本想着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哪怕放弃所有的社交当个孤僻的隐形人。
她只求熬过这一年考上西京大学。
可那群人的生活太无聊，他们成为地府浮上的阴鬼，忘记了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无效的反抗和隐忍的沉默变成了他们变本加厉的进阶石。
更何况，人不可能完全脱离环境。久而久之，秦笙曼成绩开始下滑。
她内心坚定的东西渐渐动摇，直至流失。
秦笙曼甚至后悔。
如果那天在洗手间弯起脊背，把红色钞票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如果在事情发生之前，答应韩敏娜退出比赛。
会不会出现不一样的结果？
可她显然并不知道。
世间有些人的恶与生俱来，你的善良、美丽，你的温柔宽厚，你的闪光点。
在他们眼中，就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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