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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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突然冷寂。

  不久,长靴落地声渐渐远去。

  我睁开眼,拽掉额头的帕子。

  异瞳中是化不开的浓雾。

  9.

  半月之后,我又去了趟承天殿,找机会拿到京中布防图,叫素珠飞鸽传回颍州。

  颍州如火如荼准备,京城也没闲着。

  为了丽贵妃生辰,楚东流搬空了大半座国库。

  又以为贵妃祈福之名,令各地献上珍宝。

  一时间,朝堂参奏妖妃祸国,民怨沸腾。

  丞相府的马车每每过街,都要被丢一筐臭鸡蛋烂菜叶。

  宫门深远,那些闲言碎语自然传不进林淑妍耳中。

  她向陛下讨要恩旨,中秋携众嫔妃往国寺祭天。

  这是皇后才有的殊荣。

  礼部官员上书拒办此僭越之举,奈何楚东流和丞相一同施压,这道旨意勉强颁下来。

  内务府拉着成车的礼单,一日日往明仪宫送。

  林淑妍摆着架子,鸡蛋里挑骨头,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还发落了不少奴才。

  后宫人人自危。

  10.

  自恩旨颁布,林淑妍越发喜欢召后宫嫔妃来她宫中赏玩。

  “果真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您宫里连一个茶杯都价值万金!”

  “托贵妃娘娘的福,咱们才能亲眼见识这流水儿似的奇珍异宝。”

  许贤妃眼尖,瞅见箱笼角落的金蝴蝶珠贝面具,赞叹了一句:“这面具可真精致,听说是燕国姜氏的祖传宝物,娘娘戴上一定倾国倾城……”

  话音未落,她便察觉气氛不对。

  众人噤声,齐齐避开许贤妃探究的目光。

  林淑妍笑吟吟地开口:“燕国姜氏,不正是桐黛公主的母家?看来,本宫与桐黛公主确实有缘……”

  许贤妃身子瘫软在地,连连叩头请罪:“臣妾胡言乱语,请娘娘恕罪!”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高高在上的丽贵妃不过是替身。不过大庭广众当面戳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淑妍起身,捡起金蝴蝶珠贝面具仔细打量。

  “许贤妃,你觉得这面具好看吗?”

  她点头又摇头,以林淑妍的脾气,绝对不会罢休,许贤妃急得直哭。

  “本宫又不会吃人,大胆说,倒底好不好看?”

  许贤妃硬着头皮,声音比蚊子还小:“好看。”

  林淑妍满意地点点头,将面具扣在许贤妃头上。

  “妹妹说好看,这面具便送给妹妹了。”

  “谢娘娘!”

  如蒙大赦,许贤妃刚要起来。

  林淑妍怨毒的目光似要剜下她的肉,狠狠地吩咐:“许贤妃喜欢这面具,一辈子不用拿下了。

  “兰辛,烧金水,从她头上灌下去!”

  许贤妃下裙湿了,被太监们拉出去。

  无人敢求情。

  11.

  许贤妃死了。

  我坐在她旁边,故意低声赞叹蝴蝶面具。为了巴结林淑妍,她急着奉承。

  蠢货。

  没等中秋夜宴,颍王反了。

  许贤妃是他堂妹。

  唉,又一个蠢货。

  丽贵妃的生辰宴设在楚东流特意为她建造的停云台。

  二人执手,岁月静好。

  “陛下,今日是臣妾生辰,能否再向您讨要个恩典?”

  她的要求,楚东流自然不会拒绝。

  “你说便是。”

  她目光流转,最终定格在我身上,莞尔一笑:“听闻姜婕妤曾经一舞动天下,臣妾往日去不得锦鸳楼,无缘得见。今日借此良机,姜妹妹也好让姐姐见识见识。”

  她要把我的尊严折碎。

  今日来的不止妃嫔,还有各府诰命。这舞若是跳了,我便成了天下笑柄。

  我直愣愣地将最后一丝求救的目光投向楚东流:“陛下当真要我跳?”

  他面色如常:“贵妃让你跳,你就跳。”

  我认命地绝望一笑:“臣妾,遵旨。”

  “踏歌”一舞,袖不掩臂,衣不蔽腰。

  伴着舞蹈,泪水簌簌。

  楚东流竟掏空魂儿似的站起来。

  顷刻间,刺客从四周蹦出。

  一柄长剑朝楚东流刺过去。

  我离他最近,使出全力把他推到一边。

  “阿离!”

  长剑入肩,疼得很。

  12.

  颍王无用,三日便全线溃败。

  彼时我被软禁在承天殿。

  素珠身份暴露,五马分尸。

  只剩莲枝在我身边照顾。

  仿若回到我初进宫时,楚东流对我无微不至。

  我不愿吃药,他耐着性子一勺勺喂我。

  “阿离,朕早知道你是颍王的人。朕也知道你从未背叛朕,就如往昔一般,你还是朕的怡妃。”

  布防图是假的,中秋夜宴是假的,我传递的消息都是假的。

  除了挡剑是真的。

  颍王未按照我的计划行事,证明他不信任我,我的无用和错漏,恰恰是最打动楚东流的。

  一个绝路女子抛却生死的爱。

  我嗓子喑哑,忍着伤口请求他:“陛下,我想出宫。”

  他万万没想到我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请求出宫。

  “这是你第二次要离开朕,为什么?你的母亲弟弟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你还能依靠谁?”

  那两个啊,与我没有血缘关系。

  死就死了。

  “臣妾的出身,会污了陛下千秋名声。”

  他突然暴怒:“那不是真的!”

  “臣妾只想离开。”

  他给我灌了一碗安神汤,语气温柔。

  “睡吧,睡醒就不会说胡话了。”

  我依旧住在承天殿,楚东流却搬对我避而不见。

  长日无聊,折花写字,一天天消磨日子。

  我把宣纸扔火盆里烧了,莲枝却宝贝地收起来,要放到厨房引火用。

  13.

  我的身份并未泄露,旁人只以为我以身挡箭,入了楚东流的心,大约要复宠。

  林淑妍第一个不痛快。

  赶上祭天祈福,她领着众嫔妃浩浩荡荡往国寺去,还不忘带上我。

  她头戴凤冠,身着双凤锦衫,打扮远超贵妃品级。

  按照位分,我在林淑妍身后进香。

  她上完香,转身讶异地捂着嘴。

  “呀,姜妹妹!真是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还是个小小婕妤呢!”

  她迟迟不让路,我只得举着香原地站着。

  “妹妹清减不少,平常我与陛下相处,他事事都为我考虑周到。怎么到了妹妹这里,却照顾不好呢?”

  “臣妾福薄,不配陛下亲自照看。”

  她凤目一转:“呵,是吗?我看你在承天殿住得挺得意,重华宫都生灰了吧!”

  香灰落地,林淑妍的裙摆烫出一个洞。

  她朝兰辛使眼色,兰辛会意。

  “大胆怡妃,火烧贵妃祭天礼服,对上天不敬,罪同叛国!”

  门外的侍卫迅速把大殿围住,拔刀对着我。

  有模有样,看上去我倒真像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挺直脊背,迎面向刀。

  “臣妾无罪,不认。”

  叛国之罪。

  我若认了,死无葬身之地。

  “哼,本宫平日倒没看出来,怡妃的嘴这么硬!”

  我不卑不亢,为自己辩解:“贵妃娘娘,您故意纠缠,阻挡臣妾进香,香灰才会烧了您的衣裳,实非臣妾之过。”

  她饶有兴味地欣赏手上新制的蔻丹,喜眉笑眼:“怡妃的意思,祭服损毁是本宫的过错?”

  时辰差不多了,我得添把火。

  “娘娘今日穿戴,唯皇后能用,着实逾矩。以庶妃之身,行正宫之事,才是对天不敬。

  “祭服损毁,焉知不是上天示警,责问娘娘?”

  “大胆!”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面如菜色。

  嫔妃纷纷后退,与我分隔开。

  她们以为我当众出言不逊,讥讽丽贵妃,必定活不成了。

  林淑妍勃然变色,目眦欲裂。

  “姜离!国寺脚下,你竟诽谤本宫!

  “你不是拿不稳香吗?那双手就别要了!”

  侍卫将我摁在地上,双臂露在官道上。

  林淑妍上了马车,握住缰绳,眼中杀意怨毒交加。

  “姜离,凭你也配与我争宠?

  “驾——”

  骏马嘶吼,车轮滚滚。

  指骨“咔嚓”折断的声音,只有我自己听得到。

  好似成千上万的针刺向手指,钻心的痛感潮水般涌现。

  十指连心,齐齐折断,汗珠和着泪水滴落。

  我满眼只见楚东流缺了一只鞋,拼命朝我奔来。

  “迎儿——”

  我心满意足,放心睡去。

  14.

  待我睁眼,发现楚东流一直将我抱在怀中。

  我的双手裹得粽子一样,稍稍挪动便疼得刺骨。

  “嘶——”

  “别动!太医说伤到了骨头,得好好养着。”

  “迎儿,你可知我有多高兴……”

  我无视他炽热的目光,呆呆地望着帷幔。

  “陛下认错了,臣妾是姜离,不是桐黛公主。”

  他从袖口掏出一卷宣纸,上面是我日日写的一句诗。

  “东流若未尽,应见别离情。

  “这是你送我回郑国那日对我说的。”

  我艰难抬起手臂:“再待下去,臣妾只怕活不成了,请陛下放我走。”

  楚东流抱紧我:“不会的,有我在……”

  我双眼腥红,几乎是冲他嘶吼。

  “林淑妍折辱我的时候你在哪儿?颍王逼迫我的时候你在哪儿?燕国灭国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楚东流僵住,对上我的眼睛懊悔不已。

  “迎儿,给我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不必了,你我之间,唯有国仇家恨。”

  我踉跄着朝殿门走。

  他几步便追上来,从后面环住我的腰。

  “迎儿,你还爱我。

  “你明明可以帮颍王造反,却处处护着我。我们同榻而眠,你有那么多机会杀我,可你没有下手……

  “若你对我没有一丝爱意,为何要吃林淑妍的醋?”

  我绝望转身,牵动嘴角,勾起别扭的笑脸:“楚东流,我多希望我从没爱过你。

  “那样的话,燕国不会亡,我不会在大火中毁了容貌。

  “更不会希冀着此生再见你一面,承受换皮之痛,做了颍王的奸细……”

  他抹去我的泪水,陪我心碎。

  “锦鸳楼那日,我原想着远远看你一眼就好。阴差阳错,你竟带我入宫。

  “以为换了个新身份,我便能彻底放下灭国之仇,继续爱你。

  “天不遂人愿,我闭上眼睛整日梦到燕国血流千里,那是我骨肉至亲的性命啊!”

  楚东流伏在我肩头,连声说着“对不起”。

  我蹭蹭他的发丝,喃喃道:“林淑妍折磨我的时候,我不恨她,反而觉得,这是我应受的惩罚。爱上仇人,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该受油煎火烹之苦……”

  楚东流听我声声如诉,越发不肯放我走。

  我爱他?没有。

  恨他?也没有。

  母妃在时,说我生性凉薄,冷血冷心。

  我不会爱,也不会恨。

  楚东流于我而言很特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15.

  我没有再提出宫的事,楚东流以为我想通了。

  我劝他不要惩罚林淑妍,她是丞相养女。

  丞相在朝的势力错综复杂,楚东流登基未足三年,根基不稳,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

  他表面答应,实则对丞相已起杀心。

  我与他相识七年,最了解他的性子。

  面热心凉,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对我言听计从,许我出入任何地方,只是得带着宫人。

  养了数月,阴天下雨,手指便如蚂蚁啃噬。

  太医也无计可施,气得楚东流斩杀了所有为我诊治过的太医。

  我没阻拦,丽贵妃得意之时,他们趋炎附势。重华宫缺医少药的,我吃了不少苦头。

  好得差不多,我赶个大早,去明仪宫给丽贵妃请安。

  她神色憔悴,眼下乌青。

  “贵妃娘娘昨夜睡得不好吗?”

  我明知故问。

  她要扑上来扯我的头发,被莲枝拉住。

  “姜离!你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教他如此冷落我!

  “你无依无靠,能嚣张几时?我即刻传书,让爹爹连同朝臣上奏,请陛下杀了你……”

  我把玩着茶盘里的白玉薄胎壶,神态自若:“啧,这么蠢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林淑妍,你的脑袋里面装的是草吗?”

  她更加疯狂朝我叫嚣,三个人都差点拦不住她。

  “你敢骂我?我是贵妃!

  “来人!把她绑起来!”

  我扬手一扔,玉壶精准砸在她头上,淋了满头茶水。

  我急步上前,抓住林淑妍的脖子,慢慢收力。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张着嘴却发不出声,脸色涨得通红发紫。

  还差一口气,我松开手。

  她浑身无力倒地不起,喘着粗气。

  她终于安静,可以好好说话了。

  莲枝为我揉手,我蹲下跟林淑妍说话。

  “想知道你为何会输吗?

  “空有皮囊,以为生了张跟桐黛公主一模一样的脸,便万事无虞了?

  “你知道楚东流最讨厌哪种人吗?”

  她恐惧地蜷缩着。

  “他最讨厌你这种恃强凌弱,无知自大……当年燕王宫,他日日所见,皆是你这副嘴脸。

  “后来,欺负过他的皇子奴才,全都死了。”

  林淑妍回过味儿,颤声问:“你……你究竟是谁……”

  “你学我学了这么久,倒认不出正主了?”

  她似是看见地狱恶鬼,吓得瘫软。

  “桐黛公主早就死了……不可能……你不可能是……

  “兰辛……你快说,她不是赵迎……”

  兰辛姑姑越过她,朝我行跪拜大礼。

  “奴婢恭迎公主殿下。”

  林淑妍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疯子一般仰天大笑:“我是贵妃!我是未来的皇后!

  “有我爹在,满朝文武在!陛下再喜欢你,也不能立亡国公主做皇后……”

  她说的不错,但我也不想做皇后。

  16.

  我给林淑妍讲了楚东流屠城的故事,她听完就疯了。

  她在宫中树敌不少,又屡次伤我,她自然知晓楚东流不会放过她。

  我差人把她囚在寝宫,只留下莲枝和兰辛。

  “奶娘辛苦了。”

  兰辛恢复过往的样子,温柔怜爱地拉着我的手。

  “奴婢不苦,公主才是遭了大罪,奴婢瞧着心疼……”

  我叫她放心,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奶娘这些年调教林淑妍,费了不少功夫。”

  “是,她底子不错,只是心性愚钝,丞相觉得她好控制罢了。”

  我瞧着蹲在墙角的林淑妍,青丝凌乱,眼神空洞,哪儿还有雍容华贵的贵妃模样。

  “她愚笨,也方便我们了不是?”

  我转而面对莲枝:“兰辛一直都是我的人,她引导林淑妍肆意妄为,说出那些狂妄言语,轻蔑桐黛公主,让楚东流连带着恨上了丞相。

  “其实从她进宫那刻起,楚东流和丞相就不是铁板一块了。丞相仗着帮扶楚东流登基的功劳,妄图把前朝后宫死死拽在自己手里,彻底架空他。

  “陛下是多睿智的人啊,取天下财以养贵妃,把她和丞相放火上烤。如今天下百姓,可恨极了这位丞相大人……”

  莲枝咽了咽口水,摸不透我的心思,迟疑道:“娘娘……”

  我捡起林淑妍掉地上的步摇握在手里。

  石榴累丝金步摇,价值连城,的确好看。

  “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现在听见真相,觉得我可怕吗?”

  她摇摇头:“奴婢不怕。”

  我掐住她的下巴,凑近了问:“你不怕,可是我害怕。

  “一仆不事二主,身边的奴才有了异心,我睡不安稳。”

  她慌忙跪下,连连叩头:“奴婢不敢!奴婢只忠于娘娘一人啊!”

  “我和楚东流不死不休,你既是他的人,便跟他一样的下场……”

  “娘……娘……”

  莲枝低头见到胸口殷红,插着一支金步摇。

  她死不瞑目,眼睛瞪得浑圆。

  我擦擦手吩咐道:“丽贵妃发狂行刺我,莲枝护主身亡。”

  “是。”

  17.

  楚东流得到消息当即来看我。

  “迎儿,你可伤到了?”

  “我无事,可惜莲枝……”

  他抱着我,心口咚咚作响。

  “无事就好,莲枝死了不打紧,我再给你挑个懂事的。”

  为他做事的奴婢死了,只得一句“不打紧”,我为莲枝不值。

  楚东流真是冷血,和我一样。

  他问东问西,一会儿传太医为我诊脉,一会儿把随行宫人骂得狗血淋头。

  我嫌他吵,给他赶出去了。

  兰辛做了我爱吃的糕点。

  “公主,莲枝的后事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嗯,她跟我一场,虽说有异心,我却借她的手透露给楚东流不少消息,也算她有功劳。”

  从我言语间对楚东流的思慕,和颍王的首尾,写的那句诗……

  透过莲枝大大小小的消息,教楚东流自己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兰辛听得头昏脑胀:“公主直接出现也未尝不可,何必这么麻烦?”

  “假若我以赵迎的身份出现,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他会怀疑我的目的,复国?刺杀?

  “只有让他相信,我对他的爱大过恨,他才能全心全意接纳我。

  “我越隐藏,越痛苦,越纠结,他越相信我表现出的感情的真实。

  “楚东流打小的谨慎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今日为皇,那些东西他想甩也甩不掉。一个为了他抛却国仇家恨的公主,足矣令他洋洋自得,迷失自我……”

  兰辛恍然大悟:“怪不得您从前说他有野心能成大事,却软弱地一阵风儿便能吹倒。”

  吃着故国的糕点,我难得片刻安宁。

  快了,快了。

  就快尘埃落定了。

  18.

  林淑妍行刺,楚东流借机责问丞相。

  只不过,他把行刺对象安排给了自己。

  诛九族的大罪,饶是丞相也消化不动。

  林相孤注一掷,反了。

  楚东流要领兵亲征。

  他来重华宫的时候,我正绣荷包。

  “是给我的吗?”

  他期待地看我,热烈的眼神下,我点点头。

  我没有过多叮嘱,只对他说:“万事小心。”

  他欢喜得不得了,一刻也不舍得与我分开。

  剩下的日子,他搬到重华宫起居,处理朝政。

  我也时不时帮他出个主意。

  出征之日,他珍重地把虎符放进荷包,贴身收起来。

  “迎儿,待我回来就立你为后。”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

  因为,他回不来了。

  19.

  第一次见楚东流的时候,他在冷宫摘树上的酸杏。

  十六岁的少年,脸上一点儿肉也没有。

  皇兄说,质子比乞丐还不如,他被整个郑国遗弃了。

  旁人欺负楚东流,他只会可怜兮兮承受,毫无反抗之力。

  可我分明瞧见他眼底的精光,野狼啃噬猎物的狠厉。

  他是个人物,只是不如我。

  因为父皇、皇兄皇姐,加上他,谁也没发现我心底的欲望。

  燕国与郑国不同,皇子公主皆可继承皇位。

  可惜我出生晚,朝堂那些能耐的世家官员,全被皇兄皇姐瓜分干净了。

  他们一个个如狼似虎,逮谁咬谁。

  为求自保,我扮天真、装活泼,教别人以为他们一眼便能看穿我心底所想。

  母妃出身卑微,我没有靠山,正愁如何夺取皇位。

  偏偏楚东流闯入我的视线,他是先皇后嫡子,占着大义名分。若不是他父皇偏爱继后,听信枕头风,他断不会成为质子。

  我努力让他爱上我,暗中牵线送他回郑国。

  借他的手除掉皇兄皇姐,剩下的,我只需要解决一个他了。

  没有楚东流,我大约此生无缘皇位。

  多亏了他,我可太喜欢楚东流了。

  20.

  半月后,前线传来消息。

  增援迟迟未到,陛下率军突围未果,中箭身亡。

  我取出一个与楚东流一模一样的荷包,交给骠骑将军。

  “这里头是虎符,你去燕地调军。”

  燕地驻军是收编后的燕国将士,我以桐黛公主的名号下令,他们自然懂得我的意思。

  不久,前线告捷。

  骠骑将军率军回京。

  我坐在楚东流的龙椅上,手握虎符,俯视郑国诸臣。

  “先帝无子,传位于朕,众爱卿可有异议?”

  这理由太荒谬,傻子都不信。

  他们骂骂咧咧。

  “后宫妇人,惑乱朝纲!”

  “牝鸡司晨,亡国妖孽!”

  “女子怎可为帝!”

  可是我命大军演练剑舞之后,他们全信了。

  楚东流和林相同归于尽,郑燕两国大军尽归我手,满堂臣子,无一人可与我抗衡。

  他们折腰叩拜,高呼:

  “陛下圣安——”

  21.

  兰辛扶着我,第一次站在郑国的城楼上。

  燕郑合为一国,何等辽阔远大,我一眼望不到头。

  “兰辛,前一次站上城楼,我放了一把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死脱身……”

  “是啊,那日太凶险了。”

  回想往事,我兴奋不已。

  “值得,冒多大险都值得!”

  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叹了口气:“您从没像今天这样,把内心真正的喜怒表现出来。”

  我摸着墙上砖石,冰凉粗粝。

  “父皇说,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我学得很好。

  “走吧。”

  从此,山河万里,尽在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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