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晟自问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既然答应了萧青蔷镇场子，那自然就会做到。
第二天早上用过朝食之后，他就出了门，径直来到了萧家位于平康坊的平昌柜坊。
之所以选这个铺面，也是他自己精心盘算过的。
平康坊和萧家宅邸所在的崇仁坊，都是“要闹坊曲”，用现代的话说，就是闹市区，人烟密集，商事繁荣，而且二者间就只隔着一条春明大街,正好方便他观摩这个年代的风土人情。
至于武周时期的柜坊，则基本相当于后世钱庄的雏形，主营放贷，私底下则还兼做着博戏的赌坊生意，赌徒们往往都是借了钱就直接在现场挥霍一空，个中百态，反映出这个时代的民智，同样是他想要考察的东西。
等他来到平昌柜坊的时候，柜坊的掌柜萧元安和伙计们都已经提前一天得到消息，知道东家的郎子要来视察，早早就在店铺门口等着了，一见到江晟的身影出现在坊道拐角，立刻迎了上来，个个笑容满面。
“江郎您来了，快请进。”
萧元安和萧守业这一脉是沾亲带故的远亲，因此老爷子便让他掌了平常柜坊的生意，而萧元安也很识趣，并没有因为江晟日常的风评，就做出奴大欺主的事情来，礼节周全得紧。
“萧掌柜客气了，劳各位久侯了。”
江晟更不是什么盛气凌人之辈，拱拱手，就跟着众人进了柜坊铺面。
落座上茶之后，萧元安马上主动提出要伙计们把柜坊的账册拿上来给他查阅。
江晟听了却是把手一摆：“不必，柜坊的事务，一切照旧，我概不插手，你们平时怎么做的，今后还是怎么做便是。我且去后柜一行，你们就不用费心招呼我了。”
“这......”萧元安和伙计们听得直傻眼。
这位郎子的性子，好像真的跟传闻中一样极品啊！
而且后柜正是赌徒们聚赌的地方，莫非这位爷竟是对博戏生出了兴趣？若真是如此，他要是在平昌柜坊染上了赌瘾，萧青蔷追究起来，只怕不会让他们这些管事之人好过啊！
“江郎，这恐怕不好吧，万一让大娘子知道了......”
“没什么不好的，我只答应她来镇场子，至于怎么镇，那就看我自己的兴趣了，不是吗？”江晟微微一笑，看似问话，但目光中却露出让萧元安无法拒绝的笃定。
“这......是自然。”
萧元安干巴巴地笑了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但是柜坊的账目，也不能无人看管啊！”
江晟余光一瞟，就在柜坊门口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伸手一指道：“你们有什么事，且跟她汇报就是了，萧家的产业，也有她一份，由她管账，却是再合适不过！”
“呃？”萧元安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就见萧青萝正站在门口，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小娘子？”
“姐夫，你太奸诈了吧？”萧青萝当场就裂了。
她感觉自己这个姐夫啊，真是回回都能刷新自己的认知下限。
我才十五岁啊，你居然强拉我干活？
禽兽啊！
江晟却是理直气壮道：“那谁让你偷偷跟着我来的？你听你姐的老实待在家里，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既然来了，就得干活！正好我教你的术数之道不能闭门造车，你就当实践一下吧！”
“可我怕做不好啊！”
“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实践嘛！”
江晟站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且放手去做便是，出了问题，你姐那里由我给你担着！”
“可是......”
“没有可是！”
江晟凑近她，低声笑道，“昨天你不就把我卖了吗？今天让你推，你怎么还不敢了呢？”
萧青萝瞬间欲哭无泪。
这可真是现世报，还得快啊！早知如此，自己才不会跟在这个臭姐夫后面当跟屁虫呢！
“那就这么定了。有什么事你们跟小萝说就是了。”
搞定了萧青萝，江晟转头就走，只留下萧青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咬牙切齿，只差没扎小人了。
“哼，坏姐夫，臭姐夫......”
......
江晟来到后柜，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厢房。
因为时辰尚早，平日聚赌的常客还一个都没到，只是在几张案几上摆着些棋盘和一枚枚半黑半白的梭状掷具。
江晟见之眼睛就是一亮，他认出来，此物正是唐代和武周一朝最盛行的博戏道具：樗蒲。
樗蒲，初始规则类似后世飞行棋，以投掷五枚掷具，决定棋子移动的距离，先达终点者为胜，因此称之为“五木”；又因为五枚掷具以花色组合为“彩”，彩分贵彩或称王彩、杂彩或称恶彩。
能够投出的最高彩称为“卢”，赌徒们玩的时候往往会高呼“卢”，所以又别名“呼卢”。
当然，这种玩法速度太慢，赌徒们输红眼了之后，往往还会行使另一种不行棋的规则，直接以五木掷出的彩色相较论胜，这就类似于后世掷骰子比大小的玩法了。
江晟在一张棋盘前坐下，自顾自地摆弄起来。
因为樗蒲的棋盘、棋子和掷具都是木质，很难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所以江晟以前也只是在古籍中看过相关记载，真正上手摸还是第一次，把玩起来之后，他很快就沉迷了进去。
实木包漆的掷具被削成了中间方扁，两端尖圆的梭状，宛如杏仁，手感很好，
每颗掷具上，都被画成黑白两面，黑的一面画着一头牛，称为“犊”，白的一面画着野鸡，称为“雉”。
这种图案可以组成六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也就是六种彩。其中全黑为“卢”，是最高的彩。四黑一白为雉，次于卢。二者为贵彩。其余四种即二黑三白，二白三黑，一黑四白，全白，皆称为枭和犍，为恶彩。
贵彩胜，恶彩负。
“啪！啪！啪！”
单调的掷具和案几碰撞的声音，很快就在后柜回荡起来。
而在浓厚的兴趣下，江晟掷彩的水平提升极快。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前世的他除了是个历史学的天才，掷骰子同样是一把好手，天赋甚至不在历史之下。
相比起六个面的骰子，只有两个面的五木实在是太简单了，再略微熟悉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手感，只见五木一次次落下，案几上的白色越来越少，黑色越来越多......
不过，就在江晟玩得兴起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嘈杂给打断了雅兴。
他眉头一皱，正要继续落子，动作却猛地顿住，随即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怒火闪烁！
因为他分明听到，外头传来的吵闹声中，赫然混杂着萧青萝带着哭腔的娇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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