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再次看见顾予城竟是在酒吧的包厢里，所以我愣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呆呆的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

　　直到身后的夏露不耐烦的推了推我我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端着盘子放到台上。

　　我能感觉到顾予城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胶着，很紧很紧，似是要把我看透一般，低沉清冽的声音还如记忆中一样沁人心脾，他略带疑问的声调敲击在我脆弱的心脏上，“何知遥？”

　　我本来就局促不安慌里慌张的手更加哆嗦个不停，连酒都倒不好，一不小心就全都洒了，酒水全洒在一个客人身上。

　　那个客人脾气也爆，更准确的说是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只不过是一点小差错，我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也毫无用处，他一脚就踹倒我，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妈的会不会倒酒啊？现在的服务生怎么都这么笨手笨脚的。”

　　被踹倒的时候屁股狠狠摔在地上，疼的我龇牙咧嘴，可我没时间管有多疼，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弯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再给您拿一瓶酒。”

　　客人冷哼一声，“滚！”

　　我头也不抬赶紧走出包厢，尽量忽略已经起身的顾予城。

　　包厢外一片混乱，酒吧里到处都是午夜狂欢的年轻人，简直就是群魔乱舞，我一头扎进去顾予城就找不到我了。

　　七扭八拐进了更衣室，我靠在门上不停地喘着气，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

　　三年了，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顾予城了，纵然我知道我早晚都会遇见他，可是在真正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我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冷静淡定。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放进嘴里，用来缓解我的不安紧张。

　　秦音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吸第五根烟，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我掐灭烟头不说话。

　　她继续道：“听说你今天惹得客人不高兴了？平时不是就属你最会拿小费的吗？”

　　我不想回答，只好避开她的话题道：“今天能跟我换个班吗？”

　　顾予城所在的包厢是我平时所负责的区域，可是今天有他在，我是万万不能再进去了，只好和秦音换班。

　　秦音也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嗯，可以。”

　　到了凌晨四点下班的时候，我换掉身上的工作服，穿上简单宽松的衣服就走了出来。

　　走出酒吧远远的就看见了顾予城。

　　我不禁开始多想，他这是在等我？算了一下时间，从看见他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真难得，我竟然也有让顾予城等我的时候。

　　要知道这在三年前可是天方夜谭。

　　他就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嘴里叼着一根烟，身上穿着深色的暗纹西装，剪裁合贴的衬托着他高大俊朗的身形。

　　这哪里是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停止了一般，他还是这么英俊非凡，而我却早已腐朽不堪。

　　不甘和愤怒的情绪在我心头燃烧着，偏巧这时一个醉汉跌跌撞撞的撞了我一下，我张口就骂：“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那个醉汉愣了愣，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么晚了还在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徘徊的当然都是常年混迹于此的人，这类人一般都脾气不好，听到我骂他当然不乐意了，于是回道：“你他妈说谁不长眼睛呢！能不能好好说话！张口就骂娘有没有点素质！”

　　我看着他回了一句：“我他妈就没素质怎么地！是你眼瞎先撞我的，傻逼！赶紧给我道歉！”

　　醉汉被我骂急眼了，扬起手掌就扇了我一巴掌，“骂谁傻逼呢！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我的头被打偏了，头发散乱一团，嘴里隐隐的有了血腥味。

　　可是我不服输啊，抬起头来，眼睛怒瞪着他，一手抓着他的衣服，一手朝他脸上招呼过去，“我X你大爷！”

　　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何知遥了，我告诉自己，别人怎么打你的，你就要加倍的还回去，你绝对不可以再吃亏了。

　　所以我发了狠的和那个醉汉扭打在一起，顾予城突然过来扯开了我和醉汉，一拳毫不客气的就打在那人脸上，那人被打的退后几步，鼻子流出鲜血来，他气愤的撸了撸袖子，“我操，你又是谁啊！今天老子是不是撞了邪了！”

　　说着就又冲了过来，顾予城一手推开我，抬腿就踹了过去，正好踹在那人的肚子上，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那个人趴在地上哼唧了几声半天都没爬起来。

　　顾予城握着我的手往外走，然后动作粗暴的把我塞进他的车里面，我不愿意刚要下车，他却很迅速的把车门锁上了。

　　在密闭狭仄的空间内，顿时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声，仿佛就近在耳边。

　　一颗心砰砰乱跳，我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不照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没什么好可怕的。

　　可是一对上他的视线，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还是老样子，轮廓清晰分明，眉眼温润如水，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笑的时候星河灿烂，不笑的时候也存有淡淡的温柔，叫人望一眼就深深的陷进去再也移不开目光，而我当年就是被这双眼睛迷得七荤八素，忘了自己的身份的。

　　顾予城皱着眉看着我，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我的脸，似是要看清楚面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就是他印象中那个羞涩内向的女高中生，我一开始还任由他打量着我，两个人对视半晌，谁也不让着谁，但终究还是我落入了下风。

　　我敌不过他的，从一开始就是我一败涂地。

　　我僵硬的转过头不看他，顾予城却没打算放开我，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我痛得直皱眉，心道就算我落魄不堪也不至于对我这么狠吧。

　　“何知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的怒意袭来，我怔了怔，是呀，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不应该是本本分分坐在课堂上的优秀学生吗，现在怎么成了在酒吧里给人端茶倒酒谁都可以上来踹两下的服务生了？

　　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捏着我的下巴质问我的男人，他墨黑的眸子里满是沉痛的表情，我却视若无睹，打掉他捏住我下巴的手，浑然不在意的口吻道：“我变成什么样了？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在你那样伤害过我之后我还能安安稳稳的考上大学然后有一个光明的未来？顾予城，你不至于这么天真吧。”

　　顾予城瞳孔缩了缩，薄唇紧抿着，一时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冷哼一声继续道：“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女人能做什么工作呢，在这个到处都要学历的社会里，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没跑去卖身就已经好不错了，你还奢望我能干什么体面的工作？”

　　顿了顿，顾予城嘴唇蠕动着，说道：“对不起……不过我会补偿你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里的愧疚是真的，后悔是真的，歉意也是真的，可是现在的我不需要这些。

　　不甚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我道：“顾大总裁，我可没兴趣在凌晨四点听您的忏悔，夜都已经这么深了，您应该放我回家了吧。”

　　顾予城盯着我，墨黑的眸子里涌动着我看不清的复杂情绪。

　　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转了转眼珠，眼波流转着，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凑近他妖娆的笑，“还是说顾总裁不想放我回去，而是想做一些别的有意思的事情？”

　　我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画着圈圈，眼里尽是数不清的勾引。

　　顾予城猛然一怔，甩开我的手惊讶得看着我。

　　我随手拨弄了一下头发，“顾总裁干嘛这么惊讶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

　　修长浓黑的眉毛紧皱着，顾予城像是不认识我一样看着我，“很常见？你经常做这种事？”

　　我笑笑不置可否。

　　顾予城瞪着眼睛看我，额角是暴起的青筋。

　　我印象中的顾予城是一个温文儒雅谦和高贵的一个人，总是从容沉稳，良好的家世教养让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愤怒也不会表现出来半分，可是现在他却表现出来了，而且表现得那么明显。

　　可是他越愤怒，我越开心。

　　我对着他笑，笑得没心没肺，“顾总裁这是什么表情？我有哪里说错话了吗？”

　　我得意地看着顾予城的脸色由红变黑，又由黑转白，最终化为平淡。

　　他深呼吸一口气，问我，“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靠在椅背上，从包里抽出一支烟，还没等放进嘴里就被顾予城抢了过去顺着车窗全都扔了，“不许在我车里抽烟。”

　　好吧，我撇了撇嘴，反正一盒烟也不值几个钱。

　　“顾总裁，我不习惯让人送我回家，你们男人呐，总是借着送女人回家的名义送着送着就送上床了，所以你还是别送我了这借口怪恶心的，你说是不是？”

　　顾予城握着方向盘的手咯吱咯吱的响，显然是被我气得不轻，估计再待下去没准就七窍生烟了呢。

　　我心中一阵冷笑，把手放到他的手上，嫣然一笑，“顾总您可得注意着点儿身体，都快四十的老男人了可不比我们这些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气坏了可怎么办，我可不想送您去医院急救。”

　　话音刚落，顾予城猛地甩开我的手，推着我把我从车上赶了下来，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开着车扬尘而去。

　　夜色里，我眯着眼睛看着顾予城愤怒离去的样子，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