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秒,已决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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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怡与病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医生说每次静怡到来,他的脑电波起伏都比较大,手指时常会动,有时亦有努力想睁开眼的动作。看来他的苏醒真的指日可待。

   乘着叶飞出去与医生讨论,静怡悄悄的告诉一些她与叶飞的事情。她说她从不敢设想这个美好结局,一切完美的就似小说的虚拟情节。

    “真心喜欢一个人,就应当大声说我爱你,是不是?我年少时以为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可是现在才知道,若爱到极处,就易患得患失,害怕失去。宁愿保持着不清不楚的状态也不敢去冒险点明,好傻是不是,我让自己受了许多苦。”

   她停了一会儿,摸索着给他拉拉被子,又说:“我现在只盼静安回来,他若返回巴黎,我觉得我此生再无所求,两个最爱的人都在身边,我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活了二十几岁,才知道,其实所有的祈祷都比不过一句万事如意,若一切如我意,还有什么可祈求?”

   静怡坐在床边椅子上,轻轻的触摸他的脸,说:“好奇怪,我每次进来,都以为你是静安。别人讲眼盲心亮,完全不正确,我老是错得离谱。我太将自己的思念赋予想象,才会以为长官是叶飞,你是静安。其实,这也正常,因为看不见,就有无限的想象空间,结果就似网友的见光死,每个网友都将电脑那一头看不见的人物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想象,一旦见到,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突然感觉手上一片湿润,她惊讶的抬起头,又仔细的摸了摸他的脸,病人在流泪!静怡高兴的不可名状,她想去按护士铃,又摸不清在哪里。正摸索着要出门,大门即被推开,静怡高兴的说道:“叶飞,他流泪了……”

   她很快闭口,因她感觉出对方并不是叶飞,而是一位女子,她身上很香,高跟鞋在铺有软塑的地板上踩得啵啵闷响。她身后,几个人鱼贯而入。

  “静怡,我们好久不见。”女子讲中文,声音悦耳如夜莺,但静怡却不记得有这样一位朋友。

   对方并未让她猜测,说:“我是洁瑜,你应当还记得我才对。当初不起眼的假男孩,现在居然成了我的情敌。”

   静怡惊讶得无以复加。

   洁瑜走到她身边,说:“你的眼睛还未好么,真是可惜。你应当看一看这个晕迷了十年的人是谁。”

   她抓起静怡的手,摸在静安的脸上,说:“都讲盲人的手灵敏无比,你难道真的摸不出他是静安?”

   静怡猛然收回手,颤声说道:“你胡说,静安一直在航海,前段时间还给我寄过贺卡。”

   洁瑜说:“你不信我的话?那让叶飞告诉你。”

   静怡迫不及待,她将蒙在脸上的纱布扯下来,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模糊可看清屋中除了洁瑜还有五名男子。

   她的视力已经恢复大半,但似近视,远看还是模糊,这五位男士个个长得剽悍,洁瑜还是那么漂亮,且多了一份性感妖娆。静怡转过身去看病床上的男子,他瘦骨嶙峋,静怡很努力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静安。病床前挂着病人卡,用黑粗的马克笔写着病人的名字与出生日期。字写得那么大,且黑字白底,静怡的眼泪成串落下。

    洁瑜将她手中的病人卡放回,幽幽说:“你现在明白了吗?叶飞只是在赎罪,因为他的自私及逞英雄,静安晕睡了几乎十年,他觉得对不起你们兄妹。他努力赚钱让你活得舒适,只是想减轻自己心底的罪恶。静安请他照顾你,他既然答应,倒不食言。不过我挺佩服他,居然将自己搭进去,大致是看你这个样子很可怜……他这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十年过去,性格一点未变。”

   静怡颓然坐下。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静安没有去远游,更从未给她寄过贺卡,他一直躺在病床上受苦。叶飞的爱情,只是承诺与同情。这样即不难解释许多奇怪现象,为何非亲非故他会忍受那么多艰辛撑起她的舒适生活,为何他初时始终保持凛然不可亲近的距离,却在她受伤后态度骤变。

   前段时间如坠云端的幸福,终究只是一场被蒙住眼的骗局,拆开纱布之后见到的真相,将她整个人都击垮,心裂开的疼痛真实的表现在肉体上,痛得她不住的发抖。

   门在这时再次被推开。静怡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站在门口,这是她多么想见到的一个人,曾经魂牵梦萦,可是现在又多么不想见到。

   叶飞很吃惊,但他眼中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漠平静。

   屋中五名男子,三名拿枪指向他,如临大敌。另外两名分别用枪抵着静怡与静安的额头,这两个叶飞唯一的也是最亲的亲人。静怡眼前的纱布已经拆下,她似未看见他一样转过头去看静安,叶飞不知她是否恢复视力。

   他关了门进来,口气平缓的说道:“好久不见,你别来无恙?”

   洁瑜不再似当年那样易脸红羞涩,她落落大方的说:“我很好,只是一直在想着你,这十年,我对你从未忘情……我劝你站在那里别动,你若上前,他们会紧张,也许马上扣下扳机。这几个入道晚,从未见过你,但听过兄弟们谈论太多有关你的事迹。他们很怕你。”

   叶飞靠坐在身后的整理台上。他发现洁瑜真是变了,不仅外形上变得干练,说话做事也老辣阴狠。

   洁瑜读懂了他的心思,甜甜一笑,说道:“我有今天的成就都拜你所赐。”

   她起身,来到叶飞身边,有恃无恐的将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而后上半身慢慢贴入他怀中,说:“你让我找得好辛苦,我找了你整整十年,从未想过你会来欧洲,只在东南亚一带查寻。我也太笨,居然没有想到是你一直在付静安的医疗费,等我醒悟再找到医院时,你居然将他转调到了巴黎。”

   叶飞侧转身,左移一步,躲开她的纠缠,冷面说道:“你找我十年,应当不是想帮静安付医药费。”

   洁瑜被他晾空,也不尴尬,顺势抬手拢拢长发,微笑说道:“叶飞,你也变了,居然会开玩笑。若没猜错,应当是受静怡影响。她是个蛮好的女孩,不过我知道你对她并无爱情。你只是觉得欠静安一个人情,要完成对他的承诺,不是么,你一向讨厌我小孩子气,不喜欢女人蛮不讲理的任性。我若没向你下毒,你是不是永远爱我?”

   叶飞皱眉,冷然说道:“往事无须再提。直说,找我做什么?”

   洁瑜转到他面前,柔声说:“我们这么久不见,应当先叙旧,不过这里并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不介意换到我的酒店去吧?”

   叶飞无法反对。

   一名强壮的男子已经将静怡搂住,手中的枪抵在她的后腰。静安的病床下面装有遥控炸弹,叶飞不知道遥控器在谁手中,他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同时制住六个人,更何况他手上无枪。

   宾馆就在医院对面,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进进出出的人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他们显然有备而来。

   静怡被带到隔间看管。她觉得好累,躺倒地毯上流泪,医生再三同她讲过要控制流泪,否则对伤口愈合不利,可是她怎么控制的住,曾经所有的幸福都似化成了水,败兵一样要从她眼中溃逃出来。她的眼睛如针刺一样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睁开眼睛看到事情的真相?如果可能,她真希望继续蒙着眼睛沉迷在幸福的假象中!

   若不是不远处四位黑衣男士正襟执枪而站,叶飞与洁瑜的叙旧场景可真谓浪漫。

   屋中点了许多香氛红烛,窗户遮阳帘全拉起,室内有点点烛光,玫瑰花瓣撒满地毯。桌上冰镇着一支阿尔萨斯香槟,两只水晶酒杯在烛光下闪着七彩的光。

   洁瑜请叶飞坐下,一位男士过来打开香槟并给两位斟满,轻轻将酒瓶放回冰桶中后才退下。

   叶飞黑漆漆的眼睛扫视一下全场,说:“你可以考虑去开个情调酒吧,比做这行省心。”

   洁瑜饮一口酒道:“多谢你的建议,不过我在这行中得心应手,已早无当年的局促不安。说起来,你若不让陈雷陷入半死人的状态,我也不会有今天呼风唤雨的得意。我记得你讲过时势造英雄,我大概也算是那个被时势逼出来的英雄。”

   她直起身,将身上外衣脱掉,只留一件低胸吊带裙。她细腰丰胸,与当年的身材并无二致,脸上略有时间的沧桑,但依然美艳如花。

   叶飞侧坐椅子上,一只手把玩着香槟杯的长脚,并不喝。洁瑜道:“你还担心我在酒中放毒么?放了也无用,‘此生至爱’的毒你都能解,还有什么能克制住你。”

   叶飞淡然说:“有些人的酒,我不喝。”

   洁瑜幽怨的看着他,说道:“你还恨我?你以为是我向陈雷告密?我根本不知道你要走。”

    叶飞说:“今天我们不用再互斗心机。你实际上充当了双面间谍,我与陈雷之间,你两边都帮,只看谁对你最有利,你再做最后选择。”

   “你这能怪我吗?叶飞,我对你曾经矢志不移,可是你对我根本漫不经心,你不再爱我,却要我继续掏出真心对你,这是什么道理?”洁瑜擎了酒杯站起来,半坐桌子上,说道:“其实应当是我恨你才对,你毁掉了我的生活。我原来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可是你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全乱了套,陈雷不再对我专宠,你的心我也得不到。我上下无着,一度陷入恐慌,我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她喝干杯中的酒,伏下身体对叶飞说道:“那日静安若不代替你出货,现在躺在病床上晕睡十年的人就是你。你以为你同警方早做计划安排?你错了,你可以作警察的内线,陈雷也有他的手段得到警方的情报。黑道与白道从来都是既对抗又协作。”

   叶飞听这里,眼前立时浮现那颗从静安脑中取出的血淋淋的子弹,他当时还奇怪为何是颗已退役多年的苏式子弹,但现在已明白子弹从何而来。

   只能讲,那位与叶飞联络的警方人员已经变了节,交货现场已成为**双方联手对付他的战场。陈雷依然不放心,他对叶飞的身手实在太顾忌,请了一位越南杀手把阵。这位杀手与他们时有合作,叶飞从未见过他,但偶尔听说。他虽藏身越南,却是俄罗斯军士出身。苏联武器制造业先进,国人皆以此为傲,不会轻易使用他国武器。他曾是军人,拥有一只退役的步枪并不为奇,想必有一批子弹在运输途中遭到损坏,他用了老式方法在里面填充了易熔的锡来修复。

   也幸亏射向静安的这枚子弹被锡填充,否则叶飞又失去一位如亲挚友。

   叶飞想到这里,手上不知不觉用了力,“嘣”一声,将水晶杯的长脚捏断,忽然而起的声音使四位男士均抬枪指向他,叶飞将杯子扔进冰桶中,无人注意到他手心悄悄藏了两段水晶断柄。

   洁瑜向他们示意放下枪。叶飞目光扫视了一下那些黑衣人,心中暗数时间,他知道洁瑜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应当要讲她的正题。果然,她坐回叶飞对面,说:“我这次来,也不是想同你算新仇旧恨,我很想邀请你再次入盟我们的组织,以你我的能力,控制整个东南亚都在举手之间。”

   叶飞目光凌厉的看着她,说:“洁瑜,讲实话!”

   洁瑜美目顾盼,巧笑嫣然的说:“你的硬脾气十年如一日,可我却喜欢你这个样子。好吧,我不再绕圈,我来请你将陈雷治醒,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

   叶飞语气极冷淡的问:“陈雷怎么了?”

   洁瑜说道:“你不要讲那日半夜潜回的人不是你,他床上的女人亲眼见到你灌他喝了一碗茶。”

   叶飞道:“嗯,然后呢?”

   洁瑜道:“他完全进入植物状态,看他眼神好似神志还清楚,可是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不时痛苦的全身痉挛,远比静安更受罪。”

   叶飞冷笑道:“这个结局倒符合我的想象。”

   洁瑜脸色上依然满是笑容,说:“我们试了好多方式,请了不知多少医生,却查不出任何原因。我想请你将他医醒,这十年来,他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我看着蛮可怜,毕竟他曾经对我不错……”

   “我不信这个理由。”叶飞转头,仿似很不经意的望向在窗口站着的那位黑衣人,见他低下头,对着领口讲了几句话。十分钟一次,叶飞心中暗道。看来这六个人手中都无遥控炸弹的控制盒,它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若十分钟之内未收到安全信息,则引爆静安病床下的炸弹。

   叶飞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所了解的洁瑜,不会费十年之力去救助一个对她无用的人。”

   洁瑜咯咯一笑,从冰桶中拿出酒瓶,倒满酒,笑道:“陈雷那时一直提醒我要小心你,他说你才是我们之中最阴寒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位,狡诈狠毒不在我们之下。用得好是如虎添翼,用不好,则是引狼入室。可惜我那时太年轻,以为他说这些只是为了让我与你疏远,只道他是吃醋了。”

   她抬起头来望着叶飞冷峻的面容,良久,才声音甜腻的说道:“我们终是太久未见,这样仔细看着你,好似还很陌生。你成熟的样子更迷人,老天对你太宠爱,就连你脸上的疤痕都似不可少的帅气装饰。我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你何必去做累死人的建筑师,回亚洲同我在一起。”

   叶飞未被她柔情打动,说道:“你太客气。你抓了静怡,又控制了静安,你讲什么我都必须答应。”

   洁瑜又笑了,说道:“静安同我毕竟也有两年多的交情,我哪会对他有不利。实际上,陈雷手中控制太多资金,少说也有上千万, 要他恢复一点正常才可告诉我们到底存储在哪里,因我们谁也找不到银行卡。叶飞,即使我不来找你,其他兄弟也迟早会找你。他们可不象我这样了解你的为人,有个传言,讲那一夜陈雷为了活命,将银行卡全给了你……又正好你大手笔的付静安的医疗,还能将他运到法国,所谓有钱才好办事,正落他们口实。”

   叶飞这回相信她所讲属实,这么一笔巨额财产,无人不觊觎。黑道规矩很简单,得钱者得天下。陈雷黑帮面临着一次权势的分化,看来洁瑜即使假借陈雷号令也无法压制的住。

   叶飞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同他们去中国,治好陈雷之后即可回来。在他回巴黎之前,静怡一直会被扣押在这里。也就是讲,叶飞要么交出银行卡,要么将陈雷治好,这真让他为了难,不是所有的毒都可以解,况且这味药单是师父的研究所得,他根本没有解药。

   叶飞站起身,让那几位男士又紧张了一回。他知道十分钟又到,目光所及之处,那位黑衣男子果然在低头通话。

   “现在走。”叶飞粗暴的拉过洁瑜,帮她拿起搁在椅背上的衣服,说:“飞香港,我可落地签证,或许可以赶上晚上七点的飞机。”

   洁瑜很满意他的反应,派一位精壮男子留下,与看守静怡的那一位相照应。叶飞搂着洁瑜急急要出门,他似目不斜视,一双锐利的眼睛却盯着前方一张半椭圆形花台,它的铜制桌腿被擦得锃亮,将精壮男子敲开房门的情景映射其中。

   那位一直看守静怡的男子走了出来,同精壮男子一边讲话一边看着走到门口的五个人。一位黑衣男子快速越过叶飞与洁瑜去拉开门。

   叶飞在这时陡然发难。

   他将洁瑜往前猛推,撞向开门的男子,手上大衣同时向一边旋去,罩在通讯男子的头上,两段水晶柱也疾如闪电的分别飞向房间门口两位男子。暗器出手的时候,他已错步矮身,堪堪避过射向他的子弹。

   射击的黑衣男子眼前目标忽然消失,他不及错愕,已觉咽喉被身后一只强有力的手掐住,缺氧晕眩中,手也不受控制,抬枪快速点射,将刚脱离大衣罩头的通讯男子及被洁瑜撞得摔倒的同事一一打中。旋即被带转身, 他被精壮男子射中心脏的同时,也将子弹发射了出去。

   黑衣男子窒息前尚在高兴,他入道这么多年,还从未射击得如此快速准确。

   一切都发生在不足十秒钟内。

   叶飞放开身前替他挡子弹的黑衣男子,任其一身是血的扑倒在地。

   门前两位男子,一位被水晶柱射中右眼,血流满面,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地颤抖狂呼。另一位看守静怡的精壮男子被水晶柱打中右手曲池穴,致他手臂麻木,枪也脱手而出。他的反应已经够快,迅速扑出捡枪射击,待发现目标已变成同伴时,他知道自己终是慢了一秒。

   但一秒,已决生死。

   叶飞将痛晕过去的受伤男子身边的枪踢开,冲进内屋扶起静怡,想将她手上脚上的绳索解开,可全是锁得极紧的死结,心急之下一时无法打开,他甚至没有时间同她讲一句话,抱起她即向外冲,静怡看着他溅了血迹的脸,心里满是难言的苦痛。她终于可以看见他,可现在这些有意义么?静怡又止不住流了泪,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才出房门,叶飞猛然刹住脚步。洁瑜持着枪对着他们,叶飞很后悔将她忽视。

   “你不该这样对我。”洁瑜额头满是鲜血,不知是同伴的血还是她被撞伤。她流着泪,说:“你以为我穷十年之力真的只是为了那笔不菲的财产?我每时每刻不在梦想着能重新与你在一起。”

   静怡感觉叶飞手臂收紧,却听他爽快说道:“好,我们走。十年赎罪,我也不再欠他们。”他放下静怡,毫不迟疑的快步走向洁瑜。

   洁瑜大叫道:“你在骗我,不要过来!我要开枪!”

   叶飞并不听她的恐吓,大步不停的向她走过去。静怡看着他的背影,咬着唇无声的流泪。

   洁瑜哭道:“你不要逼我。”她低转头,想要扣扳机,叶飞已到她面前。

   “我们走。绝对不骗你。”叶飞将抵在胸膛上的枪管拔开,他的声音平和沉稳,有着安抚的魔力。

   叶飞拉着洁瑜很快出了门,在门口,他转头匆匆看了一眼静怡。静怡看不清他的眼睛,在她坐在地上的视角里,那个背光的角度,叶飞着白色衣衫的高大影像就似天神,门外还算热烈的太阳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光芒。

   静怡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带着旧日情人离去。

   他果然是个恋旧的人。

   走廊里响起火警警报声。静怡充耳不闻,哭得肝肠寸段,她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前来查看火警警报器的保安经过门口,看了一眼室内情景,马上惊叫着跑了开。几分钟之后,一阵大爆炸的声音轰天动地,声音就来自对面的医院。

   静怡蓦然记起刚才洁瑜讲在静安床下安了炸弹。为何她得到了叶飞还要引爆炸弹!静怡一边哭喊着静安一边努力向前挪动,警务人员很快到来,将哭得快晕过去的静怡救了出来,他们解开她的绳索,欲将她放入担架,但静怡不肯,她要去对面的医院,她要去看看静安有没有事。警察哪会同意,他们说对面已被戒严,谁都不准进去,除了消防及警务人员。

   “我哥哥在里面。”静怡哑着嗓子大叫道:“请让我出去,我哥哥在里面。”

   现场太混乱也太危险,没有人知道会不会发生第二次爆炸,所有人的都被撤离,静怡的要求不被采纳,她被强行送去了另一所医院作检查。病房中有电视机,静怡马上找到遥控,将电视打开。

   新闻节目中已有对这起事件的报导,但一切都太无头绪,新闻也只是讲个大概。可以明确的是,那幢两层的住院大楼半边倒塌,爆炸中心正是静安所住那间病房。

   静怡放声大哭,听到新闻中又播报:“收到最新消息,住在这间病房的病人在爆炸前被一位男子及时救出,病人平安无事。因男子冲入大楼时已告知医护人员楼内有炸弹,周围病人撤离还算及时,伤亡情况暂时确定为一死两伤。”

   静怡猛然止住哭,凝神要听,主持人已不再讲话。电视中全是爆炸现场画面,屏幕挂得太高,静怡看不清,她换了一个台, 同样在插播着有关爆炸的新闻,前方记者再次证实,那位住这间病房的病人平安无事。静怡破涕为笑,上帝对她不善,但至少没有一口气将她全部的幸福拿走。

   一个多小时后,有警察过来请她做有关枪击事件的笔录,静怡只是讲她被一群人掳到房间,她在里间什么都未看到。无论对叶飞的欺骗是否气恨,她还是不愿意让叶飞陷入难缠的官司。但警察速度极快,已经调来医院与旅馆的监控录像。在录像中,他们可清晰见到所有人的影像,由此可认定这两起事件应是同一案件。

   警察指着电脑屏幕中的叶飞,问这位男子到底是谁?与静怡是什么关系?

   此时正在播放叶飞带着洁瑜走出门后的录影。叶飞疾步来到消防水龙带前,用手肘砸碎玻璃,火警声立起,他抓住水龙带的一头,将洁瑜拦腰抱起,跃上栏杆从五楼跳了下去。另一只摄像镜头切换至楼下,叶飞落了地后放下洁瑜,一秒不耽搁的向医院方向狂奔。

   警察接着播放医院部份。但只有叶飞如风般冲入医院这一小段,设在静安住院部的监控因爆炸而无法取来。

   因静怡不合作,警方无法询问更多,又不能强迫,只好放她自由。

   静怡马上来到医院门口,一定要见静安,问了不知多少人,才知道这个部的病人都已转院,静怡又赶去那里,在推开静安房间门的时候,她在想,若见到叶飞,她应当以何种态度对待他?

   可是,叶飞并不在房间里。

   失望排山倒海,将她最后一线期盼冲垮。她努力控制心中剧痛,坐在静安面前,握住他的手,说:“静安,你们怎么能联手骗我?叶飞已经走了,与洁瑜远走高飞。”说到这里,她又流了泪,说:“我们以后都再难见到他。”

   静安的手慢慢收紧,他睁开了眼睛。

   静怡的啜泣戛然而止,她睁大眼睛看着静安。静安也在凝视着她,他的眼神宁静如湖水。

   “静……怡?”静安轻声吐出两个字。

   静怡一时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想哭又想笑,她最后还是将静安用力抱住,大声哭起来。

   静安终于醒了,叶飞,你不是一直在等静安醒过来么,他醒了,你为何不来看?难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就是等静安苏醒也是个骗局么?

   静安对她说,他很久以来就能听到叶飞与静怡讲话,只是无法睁开眼,就似在梦魇中无法醒来一般,怎么挣扎努力都不行。直至一声巨响,将他震醒。

   医生不停的进进出出对静安进行检查,静怡坐到走廊上,听着护士办公室的广播。有关爆炸事件及对面酒店的枪击事件已被警方确定为同一案件,警方已抓住事件主谋的洁瑜女士。

   静怡听到这里,心想,叶飞没有同她一起离开?

   广播中又在说,最后爆炸事件确认为两死七伤。一位叫叶飞的亚裔男子,在救助其他房间病人时撤退不及,被炸身亡……。

   静怡未听完,已经“嗵”一声栽倒在地上。

   她醒过来时,眼睛上又被蒙有纱布,医生请她少哭,再这样无度的哭的话,她的眼睛永远不可能恢复。

   静怡的泪无声流下,很快将纱布浸湿。医生不得不重新给她换,但是没有用,第二块又很快被浸得湿透。

   她以为自己爱叶飞胜过一切,她以为自己为爱叶飞吃了不知多少苦,实际上她的爱是多么自私,她对叶飞只有不断的索取,要他陪伴,要他无条件对自己好,要他真心相待,要他宠溺,要他保护,要他包容……而一旦叶飞有一点错,她即忘却了他所有的好,只想着他的坏,想着他曾经对自己的疏远,认定他会与旧爱鸳梦重圆。

   她甚至,未对他舍命相救说一声谢谢。啊,不,他这十几年来为他们兄妹所做的一切,她都未对他说过谢谢,好似他所做的一切都应该,好象他生来就欠着他们两个一辈子。

   她最后未同他讲一句话,也未认真看他一眼。当时被他抱在怀中时,她若想看,完全可以将他看清楚,可是,她居然将头别过去。

   细细想来,她认识叶飞十二年多,分离或争吵的日子多过平和相处,真正甜蜜的也只有几日。

   如今,叶飞死了,还要这双眼睛做什么?还有谁值得她凝望守盼?

   静怡想到这些即泪水涟涟,她无声的哭泣。

   医生将珀斯卡夫妇找来,他们的劝导更不起作用,往往多说两句,他们两个也哭得泣不成声。静安气力还未恢复,坐着轮椅过来,语气平稳的对她说:“妹妹,叶飞不喜欢女孩子哭,你哭他也从不哄,你哭有什么意思?况且,你将眼睛弄坏,他定然会生气。在万圣节到来时,你见不到他的身影,你愿意错过一年一次与他的见面么?”

   静安说完这些话,鼻头发酸,眼中湿润一片,但他咬着牙,没有让静怡听出一点异常。叶飞是他的英雄,永远都是,他要象叶飞一样,隐忍坚强。他与叶飞当年的约定就是,两个人总要保住一个好好活着,因为还有妹妹要照顾。

   叶飞这些年来做得很完满,无可挑剔,下面,是应当他醒过来照顾妹妹。

   静安的话很有效力,静怡不再无度的哭泣,即使想哭,也努力忍着。

   她未将房子退掉,即使到处都是回忆,到处都是惹她伤怀的东西。但是叶飞只留下了这些给她纪念,她失去了叶飞,不想连与他有关的回忆都失去。

   她很难接受叶飞已死的事实,时常以为他还会返回,他现在只是去出一个远差,只是这个差长得永无尽头,让静怡等得心寒。思念的空间浩瀚有如太空,无法触摸边际,静怡就若一粒细沙游荡其中,从此不能着陆。

   静安住叶飞曾经住的那个房间。静怡有时半夜起来,会站在门口看好久,月光朦胧下,静安仰身而眠,就似叶飞重返,静怡总是被这情景惹得大哭,将静安惊醒。静安只好在在门上加装一道布帘,将门上的玻璃遮住。

   静安晕迷十年来,得益于叶飞不吝金钱的治疗,他的身体状况良好,自苏醒后,又努力锻炼,认真吃饭,不到三个月即长得结实又健康,出乎所有的人意料。

   静怡还是如从前一样不时给叶飞发一封极短的邮件,但它们就似迷途的信鸽,再也无法捎回任何回复。叶飞在最后一次陪伴她的那段日子里,给她发过几封邮件,也不知他何时抽空上了网。

   静怡本已答应静安不再哭,但见到邮件,她没有办法不流泪。

   信共有两封,一封是:我已经送你一株玫瑰树,比送单枝的花要更有诚意。你不用羡慕街上拿花的女子。

第二封:其实我早已不再将你当孩子,我只怕自己难以退出。

    显然是那一夜他们初吻后他写给静怡的解释,可是他为何要想着退出?

   静安与叶飞就似玩接力赛。他填补了叶飞在珀斯卡父母家的位置,住进了珀斯卡的房间。大家喜欢提珀斯卡,却都不提叶飞,尽量绕过他的痕迹。可是花园中是他劈好的柴,别墅中有他修建了一半的工程,静怡的房间还有他画的图纸,上面的字俊逸如其人。

   静怡想起上次她回中国时他发的一封邮件,说坐在屋顶看月亮很不错。有一夜满月,静怡让静安搬了梯子,两个人爬到楼顶上去看月亮,坐在那里,景色空旷无遮挡,果然是一片好月。静怡坐在那里默默流泪,心想,那一日,叶飞在这里看了多久的月亮,他是不是在想念她?

   因为太多的眼泪与哭泣,静怡的眼睛最终没有完全恢复,她必须戴眼镜。她结束了最后一期的病假即回到公司上班,受到公司同事的热烈欢迎。

   她重回办公室的那一日,卡洛王子特意通过外交部将一篮科特迪瓦的新鲜水果送到她的办公室。让无数女生羡慕妒忌恨。

   美佳毕业后实在找不到工作,只好转修公司管理,将学生居留续了下来。她恢复了与静怡的往来,关系还如未争吵以前那么密切。静安先去学了一年语言,而后进入巴黎一所大学,亦学建筑,第二年成功申请到叶飞就读过的学校,他在图书馆中见到叶飞的毕业答辩。叶飞在阐述一种全新的能源用房,屋中能源来自天然,不只是人们日常所见的太阳能,他甚至可以将地热能也利用,或是潮汐能,海水不同地区咸淡不同亦可产生能量,或者是噪音能……论文中他数据明确,理论确凿,用词却相当精简,一如他平时性格。

   静安将这份答辩复印了一份带回家。

   珀斯卡父母家中那些叶飞未完成的工程,静安将它们一一做完。他与叶飞心意相通,即使没有见到叶飞的图纸,他也知道叶飞想怎么改建。完工之后,珀斯卡父母都拍手称好,其构想大胆,设计巧妙。静安很不好意思,他只是遁了叶飞的构思去做,但他知道提及叶飞的名字会让所有人黯然,他忍住没有说。

   万圣节到来时,静怡在家中点燃了南瓜灯,等待叶飞回家来看一看。她手上那枚戒指从未摘下过,属于叶飞的那一枚,也由医院转交给了静怡,她将它串在项链上,每日看着戒指,她觉得叶飞还同她在一起。

   她等到万圣节过去,也未见到叶飞的灵魂回来,他怎么也不肯入她的梦,失望至极的静怡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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